许月落接过来,沉甸甸的,刚刚就看她将这些罐子分发给他人,秋梨膏虽不是稀罕物,自己熬也颇费功夫,她平日还要当值,十五日休沐一次,竟不知休息吗。
还没等他回神,姑娘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劳烦公子等我许久,这块饴糖便当做赔礼吧。”
许月落下意识看向装饴糖的木箱,星沈笑了一声,摊开手递过去,“牛乳和长生果,也是我自己做的,又甜又糯,小孩子最喜欢。”
姑娘的手心白净,被牛皮纸包起来的一块糖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也许是他心思太甚,分明糖被包裹的很严实。许月落伸出去的手将将触碰到那糖果,听到姑娘刻意逗趣的话,手指颤了一下,耳根有点发热,最后还是飞速将糖捡了起来。
许月落咳了一声,打算说点什么,星沈又慢悠悠开口,“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
耳根还没散开的热度重新聚拢,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许月落捻了捻指尖,眼神有些慌乱地别开。
他摸出一块银子想放进去,被唐星沈拦了回去,“义诊,概不收费。”
许月落笑了,“我这种家财万贯的,也在义诊之列吗?”
“义诊义的是心,公子面善,看着就有一颗仁义之心,自然在内。”
许月落回了国公府一趟,将一半的秋梨膏带了过去,另一半送到了公主府,再回到世子府时,卢滢已等候多时,尚未开口,面容带煞。
没等他开口问,卢滢的话已冷硬地蹦出来,“言聿,那些人全都死在之恒打算动手的前夜,他派去接触商遣岚的人刚传回信来,这些人就都被一把火烧没了,就剩下一堆灰,一家子人,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这么多家,这么多条命,下手的人未免心太黑。”
许月落脸色也冷下来,圆眸微垂,眉骨凌厉,眼尾扫出一片果决杀意,“这件事是我们棋差一招,不仅没救下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还让明面上的线索断了,接下来再要查就难了。”
“再难,我也要一查到底。”卢滢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许月落握住他的肩,“秦瑞还在大理寺,让之恒看好他,我离开泉州前就让遣岚兄的人看好秦树,你和言一一起把他从泉州接出来,找个安全地方藏好。
“嗯,放心。“
卢滢出门,正撞上往这边来的肖承敏,他还没动,那姑娘已经往后退了两步,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肖承敏见他没躲,抿了抿唇,快步走到他面前,疾声道,“我是来找表兄的,你要忙自己的事,我不会再缠着你陪我玩了。”
肖承敏甚至小跑起来,进了世子府,卢滢站在原地好一会,心大的往反方向走了。
肖承敏进来时红着眼眶,许月落一见她的模样就知道刚发生了什么,转头吩咐管家去厨房端一盘栗子糕来。
果然,吃了甜的糕点,肖承敏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捧着脸四处转,又沮丧地问许月落,“表兄,我知道你也很忙,你府上的这些人都很忙,我今日出宫还见到了那天大殿上仗义执言的唐姑娘,她也很忙,只有敏儿,四处找玩伴陪我玩,敏儿是不是很不懂事,很没用啊?”
许月落没回答,而是笑着询问她,“承敏,冬日梅花开得艳,王伯想采来一些做梅花酿,他年纪大了,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摘?”
小姑娘眼睛一亮,惊喜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王伯一定很喜欢你。“
肖承敏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口,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一定摘到最漂亮的几朵。“
许月落看她一团孩子气样,眉眼忽然柔和几分,他又想起唐星沈,差不多的年纪,那姑娘却已经有了七窍玲珑心,有了自保的能力,还有不与世道同流合污的勇气。
许月落的心猝然痛了一下,他出声叫住去找王伯的肖承敏,认真道,“承敏,你这样就很好,开开心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需要跟别人一样。”
肖承敏开心地笑了笑,转身跑开。
怀博吾回京的前几日,许月落先收到了商遣岚的信,信上说在怀博吾到之前他已经派人把泉州府先搜了一遍,确实没有再发现烟土,但是发现了几代枪械模型,包括长枪,弓,箭镞,火炮,短刃……秦瑞确有不臣之心,这些东西甚至比现行的军械杀伤力强数倍,设计也更精细,方便人力操纵掌控。他把每一种的最新一代都保留了下来,又派人搜遍了地下三寸,但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更没有查到密信。
许月落将信纸燃尽,敛眉思索秦瑞私藏军械一事,想了又想还是不可避免地绕到明则身上去,他被皇帝派往西南处理匪患一事,已有大半年未归京,此次年关将近,不知人会不会回来,卢滢那边已然将秦树安置好,他也该去会一会秦瑞了。
怀博吾下狱的消息传过来时许月落正同卢滢在城郊马场赛马,卢滢当即一夹马肚子一溜烟回了城,上赶着看乐子,不是,探消息。
许月落换了衣裳慢悠悠回府时,卢滢已经和顾劼对坐着唠了好几轮,见他来,连顾劼都没忍住笑意,惯常挂着冰霜的脸也回了春。
他浅浅勾起一点唇角坐过去,“什么好事?”
卢滢咳了一声,话没说完又笑的东倒西歪靠在顾劼身上,“怀博吾这老东西,人还在城郊十里外就被皇帝急召催了个人仰马翻,自个儿估计还觉得是好事,捧着一堆烂铁进宫邀赏,结果被皇帝拿那玩意儿铲了一脸,功是早上请的,人是下午没的,已经在大理寺里蹲着了。我还特意去瞧了,脸上还挂着半个枪印儿呢,看来皇帝也真是气得不轻,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竟爆发了这般神力。”
卢滢一向嘴毒,刻薄得连顾劼也低低笑了声,连人赖在自己身上都没掀开。
他一边换了个姿势,一边懒洋洋撑着眼皮,“言聿,昨夜巡城营在城中心发现了一批生丝,质地比年末上供给宫里的那批还要好,上面赤剌剌写着赠怀博吾令长,还掺着半本暗账。”
许月落诧异道,“这种事,巡城营敢直接做主?”
卢滢闷笑,“可不是,这怀博吾的身份,寻常人按规矩报了上级,这事按理来说上不了龙台,可谁曾料想,这事被咱们那位新晋上来的女校尉发现了,直接捅了个石破天惊,不仅当场扣押物证,还连夜申报大理寺,第二天一早,这大理寺卿李焓就上报天听。真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许月落却没有笑,伸手在眉心处按了按,“怀瑾,想个法子,把人护住。“
顾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略一颔首,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味。
没两天,许月落被皇帝召进了宫,让他协助李焓清查此事,找到下半本暗账的下落。
卢滢嘶了一声,捂着脸真心疑问,“你说他怎么想的,让你这个大外甥管他那个小舅子的事,搁这叠罗汉呢。“
许月落扫他一眼,“怀后已经连着三日在殿外跪着了,美人如此,那位还不松口,恐怕不是表面的事。“
”深挖,那他还敢叫你动手,不怕你挖到国之根基啊。“
“怀博吾身份贵重,寻常人不敢动他,这是陛下要我来的第一桩理由,其二,这案子牵扯甚广,我是不是有真本事就看这一场,想必他已经跟李焓打了招呼,盯死我。“
卢滢无语,“你手忒黑,李焓被你推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就想到今天了吧,难为那小子还一脸感激涕零。“
许月落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