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池聿才发现林颂安的衣服袖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扯坏了一个口。
他放下筷子,说了一句“等着”便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两人。
林颂安吃得差不多了,桐姨也是,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问,桐姨就先出声了。
“我也是过来人,瞧着你的阿聿之间气氛不太对,是什么情况啊,吵架啦?”她倒是问得直接。
“桐姨,其实我和池聿已经分手两年了。”
桐姨愣了一下,而后拍了拍大腿:“那……那没和好呀?”
林颂安轻“嗯”了声:“没有。”
“那怎么又……”
林颂安明白桐姨的意思,只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要解释,恐怕得说上一天一夜。
她放弃长篇大论,轻声道:“桐姨,您刚才也说了,他性格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便不爱多讲话,我以前……问过他和他妈妈的事情,但他不愿意和我说。”
林颂安试探性地把话题抛出来。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故作镇定。
果不其然,桐姨脸色变了变,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对我们阿聿还有没有意思?”
在桐姨直勾勾地注视下,林颂安轻轻点了头。
“桐姨,我希望他好。”
桐姨倏地叹了口气,缓缓道:“阿聿有没有同你说过,他不是张姐的亲儿子?”
张姐,张许婷。
像是听到自己意料之外的内容,林颂安一怔,没回答。
桐姨猜到她这反应是不知道,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聿是张姐从孤儿院领养来的,听说他亲妈以前在孤儿院做工,后来生病没了,张姐看他可怜,正好那会她结婚几年了也生不出孩子,就办了手续把阿聿领回家。”
“你以前见过张姐没?”桐姨问。
林颂安点头:“见过两次。”
“那阿聿是不是不想和她多接触?”
“嗯,他很抗拒见到她。”
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有心把他从孤儿院里领回来,又怎么不爱他呢?林颂安想。
“其实最开始那会啊,张姐对阿聿也是疼得跟自己的亲孩子一样,要什么给什么,”桐姨说,“后来第二年,张姐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他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包括阿聿也是。”
新生命的到来原本是新生活的开始,这个小生命在全家的期盼下,诞生在了第三年的春天。
“那孩子还是阿聿给起的名字呢,他当时刚上小学,认了些字,知道小家伙五行缺水,就把自己的名字分了一半给他,取了‘津’,”桐姨说,“叫何津。”
桐姨顿了下,又补充道:“张姐她丈夫姓何。”
何津。
林颂安呢喃着这两个字。
她终于想起来,曾经在张许婷和池聿口中都听过“津”这个字眼,他们唤“阿津”。
“阿津?”
“对,阿津,”桐姨应着,“我们都这么叫他。”
“兄弟俩感情很好,阿津很乖,很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而池聿也乐意带着弟弟玩,打打闹闹的,就这么到了何津两岁的时候。”
林颂安莫名地心一紧。
桐姨重重地叹了两口气,才又道:“何津刚满两岁那年,张姐带着兄弟俩去河边捡螺子,那河很深,张姐就让兄弟俩站在远处等,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留神,何津就跑着撒欢了,池聿去追,但没想到河边的泥土打滑,他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掉进了河里。”
池聿第一反应是去拽,他也摸到了何津的袖子,只是那儿水正好流得急,他使了好些劲也扯不动。
动静终于吸引了远处的张许婷,她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一边大叫着,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小儿子,却因为惯性把池聿也挤了下去。
“阿聿掉下去的时候还不忘去抱何津呢,明明他自己都呛得不行。”
尽管那会何津的挣扎程度几乎没有了,水没过两岁小孩的头顶,任谁都觉得凶多吉少。
“等到附近来了些壮一点的男人,那两小孩才被人从河里救上来,可何津到底才两岁多,生命娇嫩,早就呛水没了气。”桐姨惋惜道,“但好在池聿还活着啊,那会许多人都在庆幸,至少救下一个小孩,不是一无所有。”
但他们一家不是那么想的。
那天之后,张许婷的精神便有些不太对了。
也是,亲眼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溺亡,谁都过不了这个坎。
于是原本对池聿关爱有加的养母,逐渐对他失了耐心,甚至在她被养父发脾气责骂,甚至家暴的时候,也会把所有的气撒在他身上。
用语言羞辱他,怪他。
怪他没有把何津救上来,怪他为什么活下来了。
池聿那段时间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开始变得不太爱讲话,有情绪也不敢发出来,害怕触碰到养父养母的逆鳞,害怕被他们用言语和行为折辱。
养父强势,巷子里有些人看不下去池聿被这么对待,但也不敢多管闲事。
直到后来养父去世,桐姨才时不时地偷偷关照他,开解他。
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他依旧那么沉闷。
“原本小时候,多么开朗的孩子啊。”
她到现在还记得,以前的池聿很爱笑,路过碰见她的时候,会耐心地引导何津叫人,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棒棒糖,再塞进何津的手里。
之后的事情,林颂安也能猜到个大概。
在这样的环境下,池聿变得很矛盾,他既想逃离,又因为愧疚和感恩,无法彻底割舍下这个家。
他的心理也开始出现问题,所以之后才遇见了沈澈。
而为什么愧疚呢?林颂安鼻子一酸。
她想起沈澈过世的那个雨夜,像是如出一辙般,折磨了池聿十几年的噩梦,在那晚,再一次地上演了。
八岁的时候,他没能把何津拉上来。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没能救下沈澈。
这些,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全都成了名为“愧疚”的情绪。
牢牢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