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桢嘱咐人送了许多东西来,全都用红绸子系着。
媒婆手里头提着一个笼子,一对聘雁正乖巧地蹲在里头,时不时发出两声叫唤。
“给姚姑娘道喜了,”她甩着帕子,笑得合不拢嘴,她在临安城里做了那么多年的冰人,头一回遇到像崔密桢这么财大气粗的主,给的赏赐都赶得上她三年的喜钱乐。
她自然也好奇这位姑娘是何方仙女,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仙女儿似的,眉眼又干净,说话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这等模样秉性,谁又会不喜欢。
“姑娘和新郎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清梧正绣嫁衣,闻言出来观望,嘱咐莲花去取一封赏银来。
新娘子打赏,不可不接,比起崔密桢给的,自然是不值一提。
“四婆别嫌少,拿去喝杯茶吧。”她笑着说道。
媒婆哪里会嫌弃,她今日说成了这媒,便能在这一行里稳坐头椅了。
行当里的规矩,不能坏,她于是接了银子,笑道:“多谢姑娘赏赐。”她又赞了新郎官好些话,说他生的如何器宇轩昂,如何英气逼人,只把人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的地步,这才笑吟吟地回去了。
满满当当的聘礼,堆了小半个院子,来来回回的动静,引来周遭邻里观望,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哟,这姚娘子是要嫁人了吗?”邻里媳妇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可看见那对聘雁了,我那娘家兄弟是猎户,大大小小的我都见到过,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见。”她叹一声,道:“真不知道,这新郎官从哪里找来的。”
“有聘雁,那就是正头娘子,”一旁有个新媳妇,身上穿着桃红的衣裳,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有些眼热,酸道:“该不是给什么乡绅老爷做填房继室吧,这等富贵,我可消受不起。”
“这姚娘子平日不显山漏水的,勾人的本事可不小啊,”她又笑着说道:“我听从前住在这里的人说,咱们杨大人府上的公子整日围着她转,连书也不读了。如今杨大人一家走了,杨公子离了她,听说书读得越发好了。我要是有儿子,绝不能叫这样的狐媚子给祸害了。”
“浑说什么!”郭婆婆举着扫帚,扬起一阵尘土,将门前几个搬弄是非的女子吓退,朗声道:“下作蹄子们还不快滚,张嘴就来,小心下把舌地狱!”
几人自讨没趣,嘴里叫嚷着离开了。
莲花对于眼前的阵仗,亦是吃惊不小,她虽然知道定是那人来下的聘礼,可她也没见识过大户人家的走礼会这般声势浩大。
难道说高门大户里娶妻,是得挖一座金山下聘吗......
“姑娘......”莲花看着这些箱柜,略显得手足无措,道:“这些东西,库房里根本堆不下。”
姚清梧却笑了笑,说道:“你让逢生去找些油布,先盖起来。”
“嗳,”莲花应着,忙招呼人去传话。
见周遭清净下来,她便转身去了铺子里。
崔密桢势必要让她十里红妆,一应物件都已准备齐全,唯独嫁衣需要她亲自准备。她忽然想起当年的那件嫁衣,耗费了她一年的心血,却为了能活命不得已典当了五两银子。
抄家的时候,她将嫁衣穿在里头又罩了一件澜衫,没叫人察觉出异样。
她和家人们被赶到庭院里,远远看着他信步而来,腰间配一把太玄剑,眉宇间尽是阴沉。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少年人身长如玉,已初露锋芒,比从前阴郁,也越发好看得紧。
若无意外,抄家这日就是他们原本成亲的日子,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落到这步田地,说给别人听当回得到一声叹息吧。
父兄已在午门问斩,留下的女眷成了待宰的羔羊。
母亲递给她和姐姐两包粉末,痛苦地将她们揽入怀中,嘴角沁出鲜血,身体徐徐下坠,气若游丝地喃喃着:“是母亲没用,没能给你们争一条活路。”
那一日,晚霞的光格外鲜红,府中女眷一个个地倒在了地上,遍地尸山血海。
其实,她从始至终,只想做个闺阁女儿,只想凭心而已地活着。
有疼爱她的父兄姐妹,有满心只有她一人的夫君,将来嫁了人,会生个一儿半女,永远幸福下去。
“穗穗,”二姐扔掉捏紧了药粉,眼中蓄满了恨意,她知道若是不了断,会有什么等着自己,却异常坚决地说道:“我想报仇。”
“嗯。”我握紧了手里的粉末,怪道爹爹最疼二姐,二姐的性子最像他。
可她,生来不比二姐坚韧,也没有大姐的柔美,仅有的不过是略有姿色的容颜和随遇而安的性子,活下去,对她而言,是一种绝望。落到豺狼窝里,才叫她生不如死。
遮风挡雨的屋檐骤然消散,温室里的紫阳花就该毫无眷恋地败落。
她站得笔直,朝崔密桢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去。
穿过一次嫁衣,他又是从正门进来的,就当是嫁了他一次,不必再遗憾什么。
她有些怕疼,也怕死得不体面,以后叫他想起她时,会做噩梦,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忽而,她的手上一疼,崔密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跟前,紧捏住她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