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蕴不及细看,侍应生已端盘过来,只得将传单夹回杂志,放在桌面旁边。
年轻的女侍应生弯腰为她放下银质餐盘。离得近了,北冥蕴才瞧见对面眼皮之上的亮晶晶,不是所谓的宝躯特性,而是一种蓝色眼影,还带一星银光偏闪。
北冥蕴微微一笑,对她说:“好漂亮的颜色,银闪好似星星眨眼。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妆。”
女侍应生讶异地睁大眼睛。她又惊又喜,又很不自信地来回走动两步,低头喃喃:“我是早上化的,刚刚偷偷打盹,肯定都花了。”
她期期艾艾地看向客人,眸底流露出艳羡向往,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站这里看一会儿你呀?”
不待北冥蕴答话,她连忙补充解释。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你是不是祭祀台的属员啊?”
理论上说,祭祀台大祭司确实也是属员之一。但是北冥蕴并没有出示ID卡,穿着的也只是苗疆常装而非祭祀台工服。
“你见过我吗?”
“没有见过。”女侍应生腼腆地笑笑,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头发,“你的长相是鳞族面貌,穿着是苗疆服饰,独自出来逛街,点单不问价格。所以我猜想,你可能是苗疆的女官。”
北冥蕴开了个玩笑:“怎么?苗疆的女官各个人傻钱多吗?”
可是女侍应生却当真以为被训斥了,吓得脸色苍白,连连鞠躬:“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北冥蕴赶忙制止她,“我开玩笑的。不过,苗疆并非只有祭祀台存在女性属员,就连军队之中也有相当比例的士卒。你怎么就肯定我是祭祀台的呢?”
“你是鳞女呀。很多受过教育的鳞女前往苗疆,都是去的祭祀台!”女侍应生兴高采烈起来,她发觉自己音调太高,连忙东张西望,然后压低声音不减语调欢快,“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呀?”
“哪个?祭祀台里女人很多。”
“就是,就是最大的那个嘛。”
“最大的什么?年龄?体型?还是……”
“就是官最大的那个。”
北冥蕴不由得失笑:“你说大祭司吗?见过的。这怎么了吗?”
女侍应生捂着嘴小小欢呼了一下,看向北冥蕴的目光越加热切了。
“那你肯定位置做得很高了。我之前碰到回乡的姐姐们都没有见过她的。真好,真羡慕你,要是我将来能进祭祀台就好了。”
北冥蕴觉得这小女生蛮有趣,于是说:“祭祀台的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岗位大多需要长期与污染打交道,一直非常缺人手。如今海境苗疆通关,你有想法可以去那里应聘。”
“我有,我有!可是通关文书要花很多钱。所以我在打工攒钱。”她又接着套起近乎,嘿嘿笑着,“方不方便问问姐姐具体是做哪个方向的呀?我也想快点见到她。”
北冥蕴喜欢女孩子的野心,越看越觉得合眼缘,故意逗她:“怎么?这么官迷啊?”
这回已经知道她是调侃,对面轻松地一耸肩:“苗疆经济发达,收入丰厚众所周知,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我也是真的想要见她。姐姐能不能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子呀?肯定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超级大美人吧。”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还能什么样子。“北冥蕴笑道,”普通鳞女长相吧。在你面前,也认不出的那种。”
“那我不信。你别摇头呀!她幼承庭训,求学浪辰,少年时代就敢亲身入污染区实地研究,破解了许多业界错误理论,也才有了后来项目构想。那些没眼光的夭寿鱼,小觑鳞女,不给资源不给放权,她就放弃皇族身份毅然出走苗疆,现如今九界谁不知道虚梦高唐的大名,哼,那些糟老头子肠子都悔青了吧!”
北冥蕴迟疑:“……是这样的吗?”她总觉得这个莫欺少女穷的剧本槽点很多。
对面言之凿凿,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当然是这样的!许多人都看到了除却相夫教子之外的活法。那些回乡的姐姐,都穿得时髦又漂亮,有自己的积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能挑自己喜欢的夫郎,不用听父母之命。”女侍应生双手合掌,面容虔诚,充满亮晶晶的幻想,“她肯定过得比这些姐姐还要潇洒快意,苗王也超爱她。哎,鳞女做到这个份儿上,才算是不枉此生嘛。”
清脆一声,金属勺柄磕在骨瓷杯沿。
位于服务台的另一年轻男侍应生,故意发出叮叮当当的磕碰音,引得女侍应生怒目而视。
“怎么啦?你没吃早饭啊,磕坏了东西,不怕东家找你算账。”
男侍应生嗤笑了一声,很是瞧不上她:“鳞女就是无知又胡说。那个女人当初从海境弄走了那么多钱,才嫁了一个空有名头的穷光蛋,还不是靠娘家贴补,现在良心都被狗吃了,还反过来霍霍海境,煽动鳞女外流,贪慕虚荣,一把年纪了还不肯结婚,就是想绝了海境的未来。根本就是个人渣啊,呸。”
“你才胡说八道!”女侍应生气得叉腰,“苗王夫妇那是双向奔赴,互为伯乐,在危机中共患难。苗王为缓解妻子思乡之情,亲自培植了蓝色的星空玫瑰,多么浪漫的爱情,九界谁没听说过。你这个垃圾才无知呢!你有本事去污染区考察啊!”
北冥蕴扑哧一声笑了,她向女侍应生问道:“这个小哥是不是还没结婚啊?怨气好重啊。”
女侍应生翻了个白眼:“自以为是的穷光蛋,谁看上他?”
他被揭了老底,更是脸红脖子粗,气狠狠地嚷嚷起来:“那些权贵的鬼话也有人信。什么星空玫瑰,根本就是炒作。我表舅的儿子的高中同学他爹,在大户人家做工,他说了,苍越孤鸣原本有个初恋叫做雨音霜,那个女人就是小三插足不要脸。污染区考察也是幌子,一个雌鲲能从鳍鳞会活着回来,谁知道干了什——”
他的一个么字还没出口,咖啡厅的玻璃门就猛然被人撞碎。七八个佩戴武器的制服人员迅速控制现场。
“定洋公署办案,有人举报此处有通匪行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北冥蕴起身将id卡递给领队:“没有通匪,只是他们小年轻吵了几句嘴。”谁料对面看也不看地把ID卡一折,扔出窗外。
“这种把戏,我可见得多了。我告诉你,伪造苗疆身份想要蒙混过关,门都没有!我们有可靠线报,有人在这里散发非法传单,散布谣言……”
这时男侍应生立即尖叫直指北冥蕴:“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你们看她手上还有油彩!还有她身边的这个女人,肯定也是和她一伙的,大人,你应该把她们都抓走枪毙!”
女侍应生一个暴起就要去打他,被身后的水火棍打了一下,才没得逞:“打我干什么!那个瘪三刚刚才在说鳍鳞会!”
那本夹带了传单的杂志,很快被人递到了领队面前。
对面得意洋洋:“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甚至连装模做样地搜一搜都不做,就直奔杂志架,精准拿起那本杂志。
瞎子都看得出,这是设局。
北冥蕴看了看被死死抓住,仍在挣扎的女侍应生,又看了看保持自由,被制服组们无视的男侍应生。后者在接触到北冥蕴的目光时,先是惊讶躲闪,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色厉内荏地瞪过来。
她重新环顾整间咖啡厅,只有星空玫瑰这桌旁边设有杂志架。即使她没有翻开,沾上油彩,结果很可能也是一样。
领队将北冥蕴的沉默视作了害怕,故意清了清嗓子道:“看在你是初犯,罚款就交这个数罢。”他说着向北冥蕴比出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
看来归乡鳞女出手阔绰,是公认的常识,北冥蕴想,倘若真如那个女生所说,星空玫瑰的爱情传说广为人知,苗疆女官的身份受人艳羡,那么她们会选择坐在这里的概率应该很大。
不过就算没坐在这里,内应也可以诬陷她们带来了传单。
领队见她还不说话,开始不耐烦起来:“怎么?连这个数都没有?那就只好请你进去一趟了。”
敲诈的金额,卡点得很精妙,比起可能入狱的麻烦,大部分人可能都会选择破财消灾。
“那就走一趟罢。”
她倒是想知道,这里面还有哪些牛鬼蛇神,专盯着归乡鳞女敲诈。
领队见她底气很足,狐疑起来:“难道你是鲛人?没有耳鳍啊。”他自己说着自己找到了解释,“你是不是嫁给了外族人!你这个吃里爬外的鳞族败类!别以为这里是苗疆!”
北冥蕴笑了。
“你骂鳞王可以,能不能别这么脏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
“官兵如匪,勾结敲诈。”
北冥蕴骤然肘击,夺走一只水火棍的同时,抢下女侍应生,将人信手向角落一推,“自己呆着!”
而后揪着领队一顿暴捶。
其他制服见状,吓得赶紧呼叫增援。北冥蕴来一个打一个,全都不在话下,敏捷强力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刚醒来几天的病号。
皇族身份可以废弃,但传自鲲帝一脉的水系异能并不影响。增援的制服之中,有人认出了这一点,惊恐地跪倒投降。
“殿……殿下!殿下饶命!”
鲲帝皇族成员,无论血缘远近,有无封号,都可以统称为殿下。
有一个带头,其余人也都惴惴不安起来。
只有那个最早挨打的领队还在嘴硬:“不可能!鲲帝怎么会去工作!我告诉你,公署长官可是锋王殿下座下的误芭蕉勋爵,你冒充皇族,装神弄鬼,是要诛九族的!”
北冥蕴笑得更深:“好啊,我记下了。”
无论是这人想要诛鳞王九族,还是苗王九族,她都还蛮想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