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赋闲,好似是生活的齿轮生生被什么东西卡住不动。
时间似乎在此停滞了。
长久以来,她不是在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求存,就是在精打细算的交易筹谋中权衡。目标和任务飞快更迭,每一日都有追不完的所求,答不尽的问题,随时随地突发的事态,整个人永远像绷紧的弓弦不可松懈。
而现在,一切突然停下来了。梦虬孙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整个鳍鳞会都不要求她做任何事。事实上,可能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蕴姬什么都不做,静待梦虬孙凯旋。
蕴姬的感观很微妙。大多数的时候,什么也不用做和什么也做不了,仅仅是一线之隔。
紊劫刀对此颇为不解。
“养你咋啦?咱鳍鳞会又不是养不起。再说了,他小子一文钱没花,就能讨这么水的婆娘,美得他够够了。连自己婆娘都没本事养,那还算个男人?行了,这事刀叔管了,我这就去骂他。”
紊劫刀说完就走,蕴姬赶忙拉住他完好的左臂,就见他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嘿嘿大笑来,一时气得把手臂甩了下去。
“刀叔!”
“哎呦喂!”紊劫刀故作姿态,“心疼了吧?这叔还没说什么呢。”
蕴姬争辩:“他什么都没要求过。是我不想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你在家高高兴兴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卷毛仔回来一看,欸,养得油光水滑的,也高高兴兴,这不就行了吗?哎呀,叔知道他最近陪你少了,但那确实是忙的。你放心,有叔给你看着呢。”
紊劫刀说完还冲她使劲挤眼睛,意思是保证不让梦虬孙在外沾花惹草的。
蕴姬扶额无语:“您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没疑心过这个。”她自小见惯父兄多情,从不觉得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他无心,何必紧盯;若是有心,紧盯何必。我决不做那些缠绵不放的怨妇姿态。”
谁料正迎上一身血气刚归的昔苍白。
“哼,他当然想和你一起面对,只怕小云姐你下不了决心面对。”
如今鳍鳞会的剑锋直指皇城。梦虬孙与八纮酥浥有意对蕴姬封锁消息,与其说疑她出卖情报,不如说更忧其多思多虑。
随后而至的梦虬孙皱眉看向昔苍白。后者立马给自己找了个洗漱的理由圆润下去。
受力量和感知大幅度波动的影响,他近来颇多喜怒无常,面色阴晴不定,反倒契合了不少会众对强大龙脉的刻板想象,因而不知不觉中增长了威势。
可这对紊劫刀完全无用。
“干啥回来就拉着一张脸?去去去,还不把这身脏皮剥了。”紊劫刀一边说一边赶人,但他站定原地望向蕴姬,纹丝不动。
梦虬孙身上的血腥味,比昔苍白更深重,一下子就淹没掉了蕴姬周遭的珍珑髓的馥郁之气,整个空间骤然变得黏稠而可疑。
然而蕴姬紧前一步:“你受伤了吗?”
梦虬孙摇头:“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咫尺之距,他捕捉到了蕴姬松懈之后,又突然一闪而过的紧绷。
松懈是因为梦虬孙并未受伤,紧绷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些血是否来自于从前的故旧。
梦虬孙叹气,他想伸手又因自己一身血腥,而停在了半空中,收回搭在了剑上。
“看到鬼。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想得太多,总是钻牛角尖。但是看起来,我这样做,反而是让你胡思乱想,更糟糕了。”
蕴姬移目:“对不起……”
“我讲过,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梦虬孙道,“洄森冈西南的无根水,近来有恢复稳定的迹象。那里是鳍鳞会重要的粮食产区……”
紊劫刀立即打断他:“喂,有没有人听刀叔说话啊?那地方离这里多远呢,来回得好几天。这不是成了两地了吗?”
“我来回跑一跑就是了。”梦虬孙不以为意,他进一步说服紊劫刀,“我想把小云放在后方,会更安全一些。”
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的确是能够说服紊劫刀的原因。
外界的元邪皇之乱平定之后,太虚海境各处原本崩解的无根水,开始了自然修复,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回归。各地的重建工作仍旧繁重,尤其是在鳍鳞会作为战争机器高迅运转的时节。
蕴姬的到来,还带来了额外的正向作用。听说龙首会来访,洄森冈村民深觉受到重视,进度远远比其他的地区要快得多。
蕴姬的确瘦了些,但精神变得很好。
梦虬孙来时,她站在田丘上远远地挥舞草帽,和原本簇拥着她的周围人群告别之后,一溜烟地从草堆做成的滑草道上出溜下来,头发上沾了不知名的花梗,像个小野丫头似的,干脆闭眼一头载进梦虬孙怀里,笑声像是银铃一般轻亮。
梦虬孙有一点点发酸:“只顾自己玩得开心。”
蕴姬疑惑:“我经常给你写信啊。”
梦虬孙嫌弃:“好官方的信,寄给八爪都能看。”
蕴姬扮了个鬼脸,指着自己脸上不知哪里沾到的水痕,理直气壮地瞎说八道:“哪有!你看,我想你想得都哭了!我——”
未尽尾音戛然而止于眼下柔软滚烫的触感,薄茧粗糙的指腹微微按压,摩挲抹开颊上水痕,像是赏玩爱不释手的密藏珍宝。
“……很好看。甚至,想要你哭得更多些。”
“我笑起来就不好看吗?”
“更好看。才有那么多人觊觎。”没甚好气的虬龙恹恹回道。
蕴姬闻言笑得更深,她探前半身,停在鼻尖相触,气息交融的毫厘之间,反客为主地目视着对方氤氲霞红的面色蒸腾,故作语调拖长,“谁才有资格讲旁人是觊觎呢——”最后一字的尾音衔在舌尖,气泡般短促嗡鸣一霎,便含进了骤惊绷紧的龙吻余隙,一触即分。
身姿如落花绽放飞旋,轻巧避开龙爪扑捕,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游鱼似的灵活迅疾,活泼难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