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仁台!”随云远一记拔高声调喝止他,既而刻意柔下音嗓,“王旨未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伊仁台所问却是出乎意料的方向。
“那你为什么没有封赏?”
“什么意思?”随云远一头雾水,“这件事和擦哈雷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你,但是你说的话有用吗!王根本不看重你!你没有能力为武魁报仇!”
随云远怔忪一霎,无心苗疆权位是因为她本就不打算长留于此,但也绝不会想到,竟会在忘今焉的诱导之下,给与伊仁台这样的印象,一时纵使想要辩驳,却也不知怎样开口。
“胡言乱语!姑且念在擦哈雷之功,饶你不死。来人,拿下!”苍越孤鸣果决下令,卫士与其说拿下,不如说抬走。
伊仁台还要挣扎发狂,但随云远紧紧压住了他的双手,强行夺取了兵刃,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手掌因此被锋利的匕首划开血肉,鲜血直流,“血雏岭不缺想要做新武魁之人。伊仁台,你若死了,还有谁记得他?”
伊仁台癫狂的手臂胡乱挥舞顿时僵直,片刻之后放弃抵抗被宫卫抬走。
身后传来似哭似笑的叫喊,随云远慢慢阖眼,任由鲜血不断从指缝之间垂落下去,渗入地缝。
直到一个高大的阴影立在身前,“……云远,你受伤了。来人,传府医——”
随云远偏头躲开探问意味的轻微碰触,但转身退殿之际,正险些与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忆无心撞了一个对面,侧身闪避过跟在其后的姚金池。
“王上,无心有一事相求——”
“你们又想讲什么?替女暴君求情吗?”苍越孤鸣勃然变色,高喝打断,“就算她害死我的父王,害死千雪王叔,害死撼天阙,因为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们就求情,让我放过她!”
“这……我……对不起……”忆无心深受打击地摇晃一下,垂头丧气,“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愿意以自己的命换她的性命。”
“无心!”姚金池惊叫一声,急忙将她揽紧,低声哀告,“我情知姐姐罪孽深重,不敢求赦,但求留她一命,终身监禁。”
“那我被追杀之时,是谁替我求情;我受撼天阙凌虐之刻,谁为我求情!撼天阙、擦哈雷、慕云追逸,谁替他们求情!谁,有谁!”
苍越孤鸣暴言之时,随云远已然走出殿门,站在中庭里回望过去。锦绣金玉处,富丽堂皇殿,仿若众星拱月,熙熙攘攘,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最为熟悉的孤独,一种身处喧闹之中的冷寂。
于是她向姚金池开口了。
“姚女官来得正巧,我恰有一事想要求证。当初的天书祭坛既有三处,藏镜人是如何知道苗王所在的是哪一处祭坛的?”
“姐夫去的是千雪王爷的所在啊!”姚金池茫然道。
随云远无声而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赫蒙少使已然跳将起来,冲着姚金池怒喝出声,“你这个弑王罪人!”
在众人群情激愤,纷纷向苍越孤鸣要求处死这对姨甥之时,随云远忽而低头走回几步。再抬眼之时收尽讥讽之色,反而半跪下身躯,与紧缩在姚金池怀中偷偷抹泪的忆无心平视,一字一顿,“苗疆内乱至今,仍未发现藏镜人与狼主的遗体。”
忆无心闻言一震,下意识松开了姨母的手,向着随云远的方向靠来,剪水双瞳精光大盛,“你说爹亲还活着?”
“俏如来的死讯也曾传得沸沸扬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这世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嗓音冷淡生硬,面上也冷得像是一块冰雕,但这话里的倾向仍然令忆无心精神振奋,姚金池也大受鼓舞,“那么千雪王爷也是同样。”
随云远并不答她,只是继续对忆无心劝诱,“他为救女儿数度犯险,不计生死,难道你就这样结束自己的性命吗?连去找一找他也不愿意。”
封赏之典礼闹成这般的乱局,自然也就只有终止一途。
第一个来看随云远的,是押解茹琳和女暴君前来的铁军卫兵长,风逍遥。
“老大仔,让我回去的时候捎带上你。”他打量了一眼随云远的伤势,不由咋舌,“王府有这样险恶吗?不是说参加封赏典礼?”
随云远没什么好气地瞥他一眼,“胡言什么。”
“今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个叫冽风涛的太过离谱,这是拿自己的性命要挟王上。”
随云远却不应答下去,而是另起炉灶,“伊仁台是有心人放进来的,否则他如何未卜先知,他连冽风涛都没见过。我当时不明白,现在你来了,就明白了。”
“你把我说得不明白了?”风逍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忘今焉为了得到君主专信,排除其他影响,针对苍越孤鸣身侧之人的肃清已经开始了。随云远被当作铁军卫的外围人员,第一轮卷入其中,而伊仁台,不过是一颗用过即弃的棋子,国典之上刺杀要员,岂非儿戏。而忘今焉想要的,就是这通乱局,就是分化瓦解。
让人反目成仇,自相内斗,从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你知道治疗伊仁台心悸之病的最主要一味药材是什么吗?”随云远忽然轻声问道。
风逍遥作为一个不通医理的江湖侠客,哪里懂什么药材名称,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随云远想要倾诉的铺垫罢了,于是很配合地问她,“是什么?”
“鲛人血,在苗疆有价无市,一滴可值千金。就算擦哈雷把整个血雏岭打包卖了,也不够把伊仁台治好的。所以,他除了倒向过来,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就是她选中擦哈雷作为突破点的原因,伊仁台,就是他的软肋。
“但,你那是想要救人。”
“是。”随云远忽作坚毅之色,抬眼望进风逍遥的眼底,“是我太过傲慢,总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其实,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你?”
“烦请向军长回报一声,既然对方要斗,那我就陪他斗到底。否则,岂不是白担了这份热情招待。”
风逍遥虽不大明白她之所言,却也觉得事态严重,不由得正色警告,“你可麦乱来。到底是发生何事?”
“你就原话告知军长就好,他会明白的。”
当下的铁军卫,决不会嫌在苗王身边多了一个自己人的。
“唉,真正麻烦,你们这些喜欢打哑谜的人哪。”风逍遥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