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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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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将至之时,随云远在龙虎山的周围栽了许多曼陀罗的幼苗,并叫来叉猡一起帮忙。在六个王族亲卫当中,她似乎尤其喜爱这唯一的女性,并对她的家乡十分感兴趣。

“所以说,鸮羽族的传统是由女性担任族长和长老等要职。怪不得你能第一个说服族人来投。”

“讲起来真是好险,多亏了你出主意。撼天阙竟然用另立山头来怂恿西苗部族。这要是给他得逞了,纵然王子赢了,苗疆也要四分五裂了!”叉猡一提起这件事还气愤不已。

随云远闻言却停了一下,伸手拂去枝叶之上的覆土,状似无意地追问,“什么是纵然赢了?难道你们对小王子的胜利存有什么怀疑吗?”

“这,当然不是!”叉猡立即否认道,“我只是气愤那些对王子不敬的叛逆!”

“你这话说得奇怪。西苗的大部分地区苦寒蛮荒,距离王城千里之遥,他们之前恐怕连小王子长圆长扁都不知道,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献上忠诚吗?”

“可他是苗疆的正统王储!”叉猡争辩道。

“所以你们围绕在他周围,并且让所出身的部族支持小王子。但这点军队远远不够,差的太远。我觉得撼天阙的做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不服的部族就打服为止。苗疆以武立国,强者为尊,施政应该要尊重国情。”随云远这样回答着,面上的神情却显然是她的思路已经跑偏到了其他地方。

叉猡近来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时不时就会思绪飘走的境况,深感无奈地从手里抢下锄头,避免她一会儿伤到自己。

“你能不能认真地听别人讲话?”

“我在想,战兵卫将军来了三个月了。”

“是啊,这怎么了吗?”

“竞日孤鸣太安静了。”

然后她就在和叉猡回转山室的途中得到了安静的答案。

叉猡以外的王族亲卫神情激愤对峙撼天阙,却因对方手握苍越孤鸣作为人质而进退两难。

随云远拧眉扫了一眼地上蜿蜒肮脏的血迹,小王子苍白紧绞的脖颈,还有一旁低头端正跪地行礼的战兵卫,担忧又为难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暴怒之中的旧主。一种更加深切的无名厌倦袭上心侧,即使努力以苗疆国情来尝试说服自己,她仍然是对撼天阙动辄的暴力行径感到厌恶。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鲜血气味,总会引起某些压抑久远的记忆蠢蠢欲动。没来由,没名分的怒火暴走在肌肤之下,经脉之中,魔鬼低语一般催促她不择手段地尽快摆脱这种情境——

杀死撼天阙或者苍越孤鸣其中之一,就能彻底销毁这种没有意义的吵闹……

随云远用力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些离谱的恶念赶出脑子,重新让理性占据高地,她努力把注意力投到眼前的事情上去,“有谁能稍微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以为是的蠢货。谁准你们私自行动的?”撼天阙责问道,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翻苍越孤鸣,既而践踏上他的脊背。后者咬牙没有一丝痛哼,但他不堪折磨的脊骨却发出近乎哀鸣的错位脆声。

慕云追逸双拳攥紧,目光锁紧撼天阙,“围杀北竞王是我们擅自行动,与王子无关。你针对我们来便是。”

“想代他受过,本王怎能让你们如愿!没好好约束你们,就是他的过失!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该承担的罪责!”

几声零星而清脆的鼓掌声从随云远手上传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战场之上,违抗军令最为致命。未经请示,擅自行动。是只将王子视为保护对象,却不视为领导者吗?”

“我们没有要隐瞒王子!”岁无偿争辩道。

随云远点点头,冷静回望,“你们想隐瞒撼天阙。这有区别吗?”

“东苗联军三路停发,竞日孤鸣独身前来,是诱敌,更是刺探挑拨。他在等王族亲卫与主人发生冲突,两败俱伤。”苍越孤鸣头面朝下,胸腔肺腑被紧紧压迫着,挤出沥血般的哑音。

“哼。”撼天阙冷哼一声,抬脚放开他,坐回骨椅,“就这几个废物,少给自己贴金。”

随云远上前伸手去搀扶再度伤痕累累的苍越孤鸣,半强制般地将他大部分重量压在自己肩上。她本想让苍越孤鸣直接躺平检查,但后者坚决顽抗,最后只得先扶靠着石壁增加支撑。

“本王有允准他起来吗?”

“一罪无二罚。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男人的,做事别这么矫情。”随云远不客气地回道。

“你说谁矫情!”

“苍越孤鸣身为主君,御下不力。那么领军长官,就纯然无辜吗?”

“随云远,住口!还不退下!”苍越孤鸣在撼天阙反应的前一刻,将随云远推拉到身后,膝行两步,抬起那张充满污血的骷髅面具,只一双湛蓝犹可见清,“苍狼管教无方,甘愿受罚。请主人……息怒。”

“你倒是真明事理。”撼天阙讥笑一声,拎起苍越孤鸣的衣领,随即将人狠狠甩在地上,“简直是浪费时间。”他又将视线转向随云远,冷冷警告,“认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你该管的,别多事插手。”撼天阙说罢抬脚便走,战兵卫即刻无声起身,如上万次演练过的习惯那样,无视其他,只跟随旧主其后。

随云远目送两人离去,暗自咬牙攥紧了袍绣。当她回转过来之时,见到王族亲卫已向苍越孤鸣跪拜一地。

“都是我等冲动莽撞,陷王子于险境,请王子责罚!”王族亲卫虽为一体,亲若兄弟,但冽风涛在这其中却显然具有隐约领率的定位,此时也是由他率先告罪,身后其余三人一并跟随。

“各人二十藤鞭,回营领罚。”苍越孤鸣的声音平稳有力,仿佛只这一句便将周遭气场底定。

“王子……”

“有申辩?”

“没,冽风涛/岁无偿/慕云追逸/司空知命领令!”

“叉猡,他们有伤在身,今夜还要烦你值勤。”

叉猡连忙低头施礼而回,“是,叉猡领令。”

众人退却室外,随云远沉静娴熟地处理外伤,更定脉案,仿佛当眼前之人是全然陌生的不相识。

空气中静得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喘息气音。

“你不赞同我对亲卫的处置。”苍越孤鸣首先打破静寂。

随云远继续查体手上微施按压,引起苍越孤鸣未及压抑的吃痛抽息,这才罢手放轻,“我不赞同你对自己的处置。撼天阙,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不稳定因素。目前你与他所维系的脆弱平衡,是缓兵之计。西苗联军事实上存在两个核心。这件事不解决,军队统御无从说起。越是地域和人员扩张,内部越是一盘散沙,还会给将来的治理留下隐患。”

“将来……”

“你不会要告诉我,对战胜竞日孤鸣没有信心吧?”

“就算只剩一口气,就算只有方寸之地,我也会和王族亲卫,重新打出苗疆版图!嘶——”苍越孤鸣激烈之余猛然起身,不慎撕裂了伤口,鲜血迅速洇染出来。

随云远连忙将人弹压下来,“好了好了,坐着说就是了。只要你心定得住,下面就会有信心。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已经学得很快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不够。要对付竞日孤鸣,我还远远不够。”

“险些忘了正事。”随云远说着将两本墨迹新干的册子交给苍越孤鸣,“这本是叉猡收集到的一些西苗部族丁口账,另一本是撼天阙煽动的那些分裂势力的军中骨干情报。我只是觉得不能全押在撼天阙身上,还是多做一点其他准备。”

“你……这是什么时候?”

“之前叉猡回去探亲的时候。西苗联军既然有两个核心,我就想先用丁口账大致摸一摸底,看看各部族的态度。巡营诊治伤兵之时,也顺便听了几耳朵的八卦。虽然大部分都是没甚意义的夸耀武功,我捡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反正写脉案也是写。”随云远解释道。

“多谢你。”苍越孤鸣将两册收起,郑重道谢,“难得你次次都想得这样周全。”

随云远闻言却扑哧一笑,摇摇头说,“哪里周全了?明明是次次落空。”她见苍越孤鸣面露疑惑,进一步详说,“莽攻错一,若直接绞杀貂玉青,阵法触发,必是同归于尽。误判错二,我以他做人质设计,本以为可以接收麾下军队,却被那个小尉长反将一军。少思错三,召回赫蒙少使的行动,暴露了行迹,才有后来的追杀。失察错四,留下战兵卫,并不能替换撼天阙的作用,甚至无法改善你——”她言及于此,忽然噤声一瞬,转而掩饰似的又立刻接续上,“不过亦可统做一条,那就是我对苗疆国情知之太少,在此基础之上的筹谋处处错漏。”

“战场凶险,谁能尽数料中种种意外。如这般机变,已是难得了。说到了解苗疆,其实我才是同样。”苍越孤鸣说着下意识握紧刀柄顶端,眉心深深皱起,“当时霜姑娘说得没错。”

然而想要养废一个王储,悦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远远要比教养成现在的苍狼王子简单得多啊。随云远不动声色地想着,面上却熟练地攒出一抹习惯性的微笑,轻快调侃之言已经至唇边。

“你把我的话都说了,让我无话可说。东苗毕竟筹谋三十年,你现下这样,已是难得了。”

正如前言,随着西苗联军步步进取,其内部的摩擦矛盾也在不断升级。各部族之间械斗不绝,连意图劝架的奉天都被一顿好揍,但他报至撼天阙之前,则是统统不理。

一旁的苍越孤鸣不免出声询问,“主人,这一次你也不要处理吗?”

“不用管,各个部族之间本就有恩怨。他们打累了,自然会停下。”撼天阙言说之时甚至始终合眼,未曾睁开。

“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带兵的。”叉猡白眼皱眉斥道。

撼天阙躺靠在座,闻听叉猡之语,倒是调整了一下姿态,开眼之间更睥睨傲狂,“鸮羽族,就是我带兵拿下,纳入苗疆版图。”

“但我们始终没有臣服于你!”叉猡争辩道。

“因为你的无能,才使鸮羽族向颢穷低头。”撼天阙睨过一眼来,更是不以为意。

“你!”叉猡怒极,右手已然扶上骨镖,蓄势待发。

随云远握拳掩唇忍笑,却仍有一丝嗤音泄露。

叉猡转移焦点,越发恼凶成怒,忍不住迁怒瞪视随云远,“你又笑什么!”

“不,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有疑问,当年孙王子战功卓著,军权在握,又得祖苗王器重,按说应在苗疆颇具势力。那样漏洞百出的粗劣之计,为何无人质疑反对。”

“为何?”苍越孤鸣问道。撼天阙同样将目光投射过来。

“众望所归,谁还在意真相。”非是无人看破,不过是看破者不说破。

“随云远!退下!不得对主人无礼。”苍越孤鸣对撼天阙一个俯身,“是我管教不严。但……”

“但你根本管束不了她。她又不是你的属下,谈不上管教二字。”撼天阙的宽掌轻轻搭在座椅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凶兽般的眼神锁定过来,“你很不服,是吗?”

“我只看实绩。所向披靡,奠定苗疆半壁,你自有你的带兵之道,无须旁人质疑。但为王之路,却也未必只有一条。”

“你觉得这个废物,也堪为王吗?你有将他视作是自己的王吗?”

“一誓龙鲸,在我看来不过是奴隶契约,是上位者自以为是的妄想。所谓人心似水,恣肆汪洋,岂是外物可以约束。一味追求绝对依附,易牙杀子之风,难道就是幸事?”

场面有刹那静凝,是叉猡出言打破。

“什么牙,什么沙子?”

“哼,”撼天阙面色不耐地冲着苍越孤鸣挥了挥手,“叫你的人下去多认几个字,少出来丢人现眼。”

而苍越孤鸣犹然不肯放弃。

“主人,各族之间的争执,无减更增,也越加激烈,现下的边境守军已然陷入一片混乱。总有一天会全面爆发。这样下去,只会让敌军有机可趁,联盟土崩瓦解。”

“哦,监视边境?这是谁的令。何时开始你可以这样自作主张了?”撼天阙周遭真气压力暴走,威慑之意显而易见。但苍越孤鸣并非退让,坦然相对。

“监视边境,是我的命令。”

“怎样?你觉得自己已经够强,想要取代我吗!”

“苍狼只是担忧。”

“哼,仍是愚蠢。苗疆部族长期累积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化解冲突。你的王族亲卫也来自各个部族,应当最为清楚。”

“如果不能化解冲突,无法统御各部的苗疆,怎能强盛?”

“那你就去阻止啊。既然你这么有心,那我就让你去解决。你想带多少人去都可以,甚至从此回不来也随便你,你要另找势力帮你复国,杀我泄愤也由你,我等着看你的本事。看没有撼天阙的一群狗,要怎么赢?或许就听信这只老鼠的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奸巧。”他话音未落,抬手劈断碗口粗的铁链,竟如翻折枯枝般轻易,“滚吧。”

拂袖而去。

“王族亲卫誓死追随,只要王子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立刻杀进王府,诛杀竞日孤鸣。再回军取下撼天阙的首级。如此一来,苗疆就回到王子的统御了。”叉猡愤然不平道,她这样说着抻了一把身侧之人,“随云远,你说是不是这样!”

后者抬眼看向苍越孤鸣的一双湛蓝之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却是答向苍狼,“叉猡侍主至诚,想法还是比较乐观。”

苍越孤鸣闻言却是一笑,炫丽如春雪般转瞬消融,令随云远微微一愣。

“军人直率,你这样绕弯子说话,她听不明白。”

“王子?”叉猡疑惑。

“叉猡,随我前往前线边境安抚部族,其余亲卫留在龙虎山待命。云远,你也来。”苍越孤鸣果断下令道。

苗疆内战前线边境,同为西苗联军的魈族与乱云崖,刀兵相见,分别对峙,气氛剑拔弩张,械斗一触即发。

“两族恩怨,今日一战了结!”

“来呀!恁爹怕你?”

“都住手!”苍越孤鸣恰此时突入双方阵前,双手高举试图制止争端,“你们若不想死,现在马上收兵。”

“这不是苍狼吗?”乱云崖中首先有人认出了他。

“放肆!”紧随苍越孤鸣身侧的叉猡一点就着,骨镖顺势握在手,随时都能发动攻击,“直呼王子名讳,你是不要命了吗!”

然而对方丝毫不为所惧,反是得意洋洋地出言不逊,“恁爹也不是吓大的。什么王子,现在不过是天阙大王的一条狗,凭什么管咱们的事情?”

叉猡怒目上前一步,却被苍越孤鸣先行拦阻。

“此时内斗,只会便宜了竞日孤鸣。为了大局,你们应该化干戈为玉帛,为了共同的利益,一致抗敌。”

魈族此时反倒与乱云崖同声气,“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天阙大王都没讲什么。一只小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狂吠?”

“找死——”

“叉猡。我们是来排解纷争,不是制造纷争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出手。这是命令。”苍越孤鸣坚持道。

“但是,王子……”

随云远亦轻轻拍在叉猡青筋暴起的手背,“苍狼王子是可靠之人。我想你不会连这点子嘛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吧。别忘了岁无偿是因何事领罚。”

“大家先冷静,就算过去有所恩怨,现在大家是同伴,理应好好相处,这样相互恶斗,毫无益处。”苍越孤鸣进一步劝解道。

他说得真诚至极,只是魈族并不领情。

“笑死人,你们王族过去何曾将我们视作同伴。那个貂玉青,是王族的近卫吧,在西苗扯着苗王的虎皮,抢牛羊抢妹仔,杀害族民,骑在咱们头上拉屎。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王族说是同伴!”

“这,此事我并不——”

“貂玉青已经死了。”随云远提高声线,打断苍越孤鸣,以内劲扩散传导,音色中正而响彻,“他勾结竞日孤鸣,谋逆犯上,其罪当诛。苍狼王子早就亲赴军营,了结此事。诸位英雄,切不可听信流言。”

“那畜生当真死了?”乱云崖之中有人高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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