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幼记事起,陈常山便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谎言的。他曾在哄骗之下,满心满肺地交出一颗真心,得到的是得寸进尺的索取。
那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泥潭,以温柔为陷阱,陈常山后知后觉地从中爬出,就已经耗费了二十年里积攒的所有希望。
昨夜的一颗真心炙热得可怕,仅仅是触碰其中一角,他便不自在地诚惶诚恐。
这情绪与细碎的痛感作伴,恍若窗外的绵绵细雨,点滴到天明。冷气不断下坠,窗幔隐瞒日夜交替。半梦半醒间,手机屏幕唤起唯一的亮光。
“陈工,我是商枝。”低声细语穿过霡霂,慵懒中卷挟着湿漉漉的水汽。
“唔~”有时候疼痛同样隐藏不住,小腿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在无数个日夜里折磨人的心神。
“您怎么了?”商枝留意到了男人的反常,不由得拉高了声线。
陈常山掩饰道:“没事,磕到桌角了。你有什么事吗?”
“那您记得喷点药。宋店长说您昨天忘记取甜品了,想问问您什么时间方便,给您送到家里。”商枝望向玻璃橱里的甜品,“需要开个视频,您挑一挑吗?”
陈常山习惯在每个周末采购,当食物填满冰箱,似乎同样在粉饰他无趣的生活。
“不用,随便挑几块就行。”灯光点亮卧房,窗帘缓缓退向两侧。
“好,我一定给您挑最好吃的。”小尾音上扬,就算是隔着电话线,亦能感受到商枝的雀跃。
电话挂断,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胃里空荡荡得没个着落,陈常山打开冰箱,蔬菜填满了生鲜区,隔板上正躺着一块前天的慕斯蛋糕。
他扫了一眼仍需加工的食材,便果断地取出了小蛋糕。男人先是试探性地尝了一小口,在确认没有变质后,便开始专心地消灭小蛋糕。
冰冷的食物填满饥饿,手机振动,是一条好友验证,【陈工,陈工,我是商枝。】
同意后,是商枝发来的消息,【亲爱的顾客,您好,小蛋糕已经在配送路上啦。】
文字附上一张配图,男孩仰视镜头,甜品纸袋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瞳,璀璨得宛若昨夜海底的星辰。
【好,直接进就行,我留门了。】
嗡——嗡——嗡——
一连串的振动,足以证明来件人的紧急,点开后是宋白苏的消息。
【常山,我急着接云苓下课,让小枝给你送甜品了。】
【你可得给我瞧瞧,小枝到底选了哪些甜品?】
【他在店里转了好几圈,不管我推荐哪一个甜品,这小子总能给我找出理由说不合适。】
【熔浆蛋糕不行,椰丝球不行,甜甜圈不行。】
【我还真好奇他给你选了什么?】
疼痛打断嘴角挂起的浅笑,好似被一双大手攥住胃部,眼前的文字开始模糊。陈常山捏紧手机,死死地抵在胃部,试图缓解这来势汹汹的痛苦。
他极力压制翻涌的胃,跌跌撞撞地挪去洗手间。二十米的距离是天涯海角的远,无力的双手早已无法支撑。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身体缓缓蹲下,食物被尽数呕出,酸味夹杂着蛋糕的甜腻,难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头痛、胃痛、腿痛,嗓子也痛,陈常山宛若一个破布娃娃,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警告。
他扶着墙壁,比暮色更颓废。
雨夜即将到来,闪电划过天空,紫光映在玻璃上,倒是显得有几分恐怖。
商枝推开那扇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未知隐藏在黑暗之中。猝然,有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即使隔着一层衣料,仍然能触到皮肤的冰凉。
他准备转身,那只手却又滑下了肩膀,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扑到在他的身上。有人倚在他的肩上,头发扎得脖颈发痒,温热的鼻息扑在耳侧。
“别动,扶我到沙发上,灯的开关在你的右手边。”寂静中响起低语。
啪嗒——
灯光下,陈常山的脸色发白,鬓角还有虚汗。胃里早已经空无一物,但还似有有一把刀子在磨。沙发上的人已然躺下,蜷缩成一小团,手臂的青筋乍起,但仍旧止不住这翻江倒海。
该死,早知道就不吃那块蛋糕了。
湿冷的天气下,旧伤也开始刺痛。陈常山认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可经年的痛感堆叠,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兴许是痛恨,兴许是委屈,他望着天花板的光圈,两行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