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涵想,她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忘记母亲那一刻感激涕零的目光,女人泪眼婆娑的眼睛得像蒙上了一层霜降,就连握着她的双手都在颤抖。
“阿涵,你可得好好跟人家说,这么大一笔钱,咱们家肯定是会还的!”
“你让她放宽心,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会赖账的,打欠条也行!替妈……替妈好好谢谢人家,那是个好姑娘……替咱们家谢谢她……谢谢她救了你爸!”
半个月的请假时间到了,邹长华还没出院,但已经醒来。大病过后,人看上去消瘦憔悴了不少。
来医院看望的亲戚朋友也多,关心之余隐隐约约提起之前借钱的事儿,说是不着急,可话里话外都带着些点人的意思。
那段时间,父母催着她回北京上课,她给导员打过两次电话想延假,导员那边说是没办法延不了,回去不了的话会按旷课处理,邹涵就也没敢再多耽误,回京的日子提上了日程。
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连日的奔波辗转,失眠加上反胃,她早已累得身心疲惫。
临走前,邹母甚至还在和邹父拌嘴,为的是邹婷这次没有回来看他们一眼……邹涵听得更是头疼欲裂。
邹长华人倔,硬气地活了半生,前后把家里俩女孩送到北京来念书。
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儿是拼口气的,一病下去,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气神都大不如前,而且成天又为钱的事儿发愁。邹母常说他现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总嚷嚷着要找些活儿干,想早点把钱还清。
邹涵打电话劝过几次,可也知道父亲只是口头应付罢了。
回北京后她很忙,忙着补落下的课程和作业,还有兼职机构缺掉的课都要找时间再上,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关心父亲的身体状况……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这段日子里压了过来,压得她翻不过身。
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忘记了还有秦方绪这号人物的存在。
那人是潇洒惯了的,她不找他,他自有消遣乐子,倒是难得想起她一回。
秦方绪再联系邹涵那阵,距离她家里出事儿已然过了挺长一段时间。
就是突然在某个夜晚,想起了还有这么个人。
想起了,也就联系了。
-
练琴室里,反反复复传来《第4号小提琴协奏曲 K. 218》的演奏声,莫扎特的经典协奏曲,下次课上要抽考的曲目。
可今夜,拉琴的人十分心不在焉。
琴谱看不进一星半点,对着琴谱都能拉错,而且总是错在一些不该错的拍子上。
不晓得是不是第六感太过强烈,又或者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邹涵真的等到了那通等了很久的电话。
拉琴的动作停下,四周瞬间变得过于安静,只有手机在持续震动。
邹涵走过去,放下了手中的琴,她弯身拿起手机看到那串熟悉的号码,却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起。
接通的刹那,电话声筒近在耳边,她甚至能听见对方缓慢的呼吸声。
“在忙?”秦方绪听她迟迟没有出声,于是主动问了句。
她还是没说话,默了十几秒,他不冷不淡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闻言,邹涵吸了口冷气,像是费了天大一番功夫释然:“秦方绪。”
“嗯?”他语气轻佻。
“你人怎么那么讨厌啊。”她遗憾式的抱怨道。
那头人明显对她突如而来的情绪,感到几分错愕,甚至茫然,男人不自觉地笑了声后,轻声哄道:“怎么了这是?”
好一阵,听到他声音,她竟然委屈得有些分想哭,眼眶里蓄起了泪珠,酸涩堵在喉咙口,像塞住了一团棉花,她蹲下身,抬眸环顾四周,哽咽良久才敢说:
“就是……就是你……好像很久都没找我。”
空荡的琴室里,只亮着最后一盏微弱的光芒,小提琴和琴弓落在她的腿边。
她咬住唇忍下哭腔,鼓起勇气,直愣愣地问:“绪生,你是不是都快忘了我了?”
秦方绪那时通过电话声,大概能想到女孩说话的模样,傻冒气儿里透着埋怨,可怜吧吧的委屈劲儿,就她永远都能发挥的刚刚好,她是懂分寸的姑娘。
只是那时候,在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的背后,她对他,总归是有七八分真心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