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落到现实中,就有可能有将士因为缺的物资被饿死、冻死、杀死。
“女儿言尽于此,请爹爹三思而行。”叶无双说罢,告退出去。
只留镇北侯坐于帐中,神色凝重。
*
叶无双走出营帐,正如她所说的,言尽于此,至于镇北侯是怎么想的,那就不是她管得的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管,别人倒还要怪你多管闲事呢。
此时正是过午,将士们排成几排,领着午膳,粗面馒头、豆饭,配上几勺大锅菜,偶尔能挑出几粒肉丁,好不好吃另说,顶饱就行,而这,在军队里,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
吃东西的那些士兵们大多数踩着麻鞋或草鞋布鞋,身上的衣服也单薄,破旧破旧的,职位高些的,穿的衣服要衣服厚实,脚踩着军靴,看着要体面些。
不过倒是每个人手里都夹着大馒头,吃相豪迈,三两口便解决一个。
叶无双往这边走过,分发馒头的火头兵看她年纪小,分了一个馒头给她。
她捏着馒头,咬在嘴里又干又硬,还噎嗓子,只能慢慢地咀嚼着吃下去。
那些老兵们看着她吃得那么费劲,都忍不住乐得哄堂大笑:“谁将这么小的娃娃也带来了。”
她今年也不过十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只用红绳在两侧绑住了两缕发辫,只显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真像年画里的娃娃、观音座下的童子一样,叫一声娃娃倒也没错。
“小娃娃,吃得这么斯文,可抢不到好东西啊。”老兵举着自己装得满满的饭碗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调侃道:
“不像我,哎呀,今天分到一块肉,真是一件大喜事!”
“老货!你抢得了肉,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炫耀,拿来吧!”
“滚滚滚——”
“哎哎哎,别啊,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分兄弟一口。”
“给你吧,小娃娃,以后可机灵点。”那块肉夹到了叶无双的面前。
她面色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来,推拒道:“多谢伯伯,我其实吃过了,不饿,你吃吧。”
他是难得的好心,叶无双不想让他误会她看不起他,便在他的旁边坐下,听着这些人聊天,慢慢地把一个馒头吃光了。
那些人聊天聊得很随意,聊起家里的媳妇孩子,聊起关外的敌人,有时平淡,有时惊险:
“我娘的手艺可好了,她烙的饼,可是我们全村最香的,当年咱们村里头办喜事,都请她来掌勺,有一次……”
……
“……那时候多惊险啊,那狗娘养的坏种,一刀往我腿上砍,幸好我跑得快,不然我就残废了!”
……
“等我回去,我孩子媳妇都不认得我了。”
“你够本了!我还没娶老婆呢?要是死在这儿,都没人给我上香的。”
“没事,兄弟,我给你烧香,我给你烧……”
“去!说不定先翘腿的是你呢?”
“你给我收尸,给我烧香……”
“哈,给你烧、给你收——”
明明没有喝酒,他们却好像醉了。
叶无双看着他们聊天,听着他们说话,忽然开口道:“说不定你们都可以不用死,只要打败了伊糜,你们都能够解甲归田,回到家中和家人团聚。”
众人哈哈大笑:“小娃娃,真是大言不惭,你知道伊糜有多可怕吗?”
他张大巴掌,“那些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你倒提起来,再用手一掰,就把你撕成两半,他们最喜欢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娃娃,一口一条腿,生嚼慢吞,啊!——”
他做出怪样,叶无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他便拍拍她的肩膀,夸道:“好胆色!好小子!”
他拍了几下,力道都很轻,拍了几下,声音也低沉下来:“小娃娃,你不该来这里,这里的敌人真的很可怕,他们不会看你小,就对你手下留情的。”
“他们每次过来,都是为了杀人,烧杀掳抢,无所不为,杀掉成年的男丁,女人都抢走,给他们生孩子,像你这样的娃娃,大点杀掉,小的带回去给他们做奴隶,做苦工,磋磨得不像样,晚上和牛羊睡觉,人一批一批地死……。”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就抹起了眼泪。
叶无双看着他,说道:“如果我们打战时,穿上坚固的铠甲,用上精良的武器,冷了有厚实的衣服穿,饿了有肉吃,伤了有药治,伤残时有丰厚的抚恤,这样,我们就可以上下一心,将伊糜彻底打败。”
那老兵眼睛又忍不住发热,“你这小娃娃,可真会异想天开啊。”
“有志者,事竟成,”叶无双慢慢地说道,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澈明亮:“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就真的不会有赢的那一天。”
“你可知道,当今伊糜族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吧: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圣主,拥有极为庞大的部队,他麾下有一千名骁勇善战的大将,每人管辖着一个部落,每个部落拥有四千骑士,至于士卒之多,堪称全民皆兵。他统治下的一千座大城,每座建有上千的堡垒。”*
“那又怎么样?”叶无双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人。
“不怎么样。无论伊糜族有多少人,我们这些人总是要守着这里的,因为,如果我们不守,伊糜族叩关,中原大地一定会惨遭侵略,我们的国民会被他们屠杀和奴役,财产会被掠夺和损毁,像他们对其他地方的国家所做的一切。那种人间惨剧,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镇北侯笑了笑,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随即,他径直往一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