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泰和九年夏,松云山,位处越州首府永兴城西南二百里,流泉潺潺,苔痕阶绿,松花清浅。
窅然山庄,是根据松云山的地理环境建筑的一座山庄,其实修筑之处并不如何多,更讲究顺其自然,连绵陡峭的苍翠山峰高耸入云端,萧萧落叶铺地无人管束,藤蔓肆意生长。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空灵清静之处,别有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之道韵。
十余名少年少女艰辛地爬上山,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有为首的十四五岁的金衣少女浑身清爽,笑声潇洒。
“哈哈,你们也太逊了吧,这么点路就受不了。”
“素月,我们哪里比得过你啊。”
少女笑容灿烂,“嗨,非是如此,我是因为这些年经常来,熟能生巧,习以为常罢了。”
其中一个少年挠挠头,“燕王殿下当真在这里吗?”
此处虽说清净,但也太过清静,乃是越州城外至为僻静之地,待久了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若是他们,一两天倒罢,十天半个月怕是都熬不住。
燕王殿下祝无双,越州州牧,曾经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风流无双的人物,难以想见,他竟然会在这里清修十年之久。*
莫非……他们也有所耳闻,越州州牧府只知谢夫人不知燕王爷,难道当真是这两夫妻相斗夺权,看他们俩位孩子的状态也不像啊。
这般思索着,他们已经到了门外。
少女上前扣门,门扉启开,是一个严肃精壮的男子,她眉眼弯弯,神采飞扬,喊道:
“青叔。”
燕王暗卫——青龙点头,露出一抹笑意:“月小姐。”
“这几位客人是……”
少女笑起来,光明灿烂:“有几位是我的老友,几位是我之新友。我们在进山途中迷途偶遇,天色已晚,青叔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吧。”
她说得洒脱,众人亦不觉有异。
燕王之女,州牧千金,祝素月,生性豪爽任侠,仗义疏财,交游广阔,闻名越州。
——王孙公子意气骄,无论相识也相邀。*
“好。”
十几名少年人就此住下,少年心性跳脱外向,给空寂的山庄添了不少人气。
“阿父呢?”
“主人还在闭关,月小姐再等等吧。”
“好。”
入夜,夜凉如水,天幕明月若白玉盘,谢明月步入竹栏,池上荷花正好,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到了池中亭,他提声道:“阿父,我又来看你了。”
突然之间,一位青年双足立于绿荷之上,池上白雾缭绕,睡莲绽放,天际玉盘摇荡清光,流萤环绕四飞,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超乎世俗的光芒。
“阿父。”谢明月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
叶无双一双桃花眼弯起,笑意温和,冲散满身清冷:“阿月。”
谢明月眉眼弯弯,“我来看看阿父,顺便,娘亲想要与你见一面。”
叶无双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明月看着阿父毫无为难答应下来,也笑起来了。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乱说什么阿父和娘亲有仇恨,这算什么仇恨,充其量只是不适合做夫妻而已,但每一个人都非常爱他这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因着天色已晚,第二日,叶无双才见到了谢明月的那些朋友,赢得一片惊讶。
“燕王殿下好生年轻。”
“燕王殿下可是十八成婚,同年生下来龙凤胎的,今年也才三十二岁。”
“……”
小孩们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说成一片,十足活泼开朗,叶无双暗自点头,阿月有这么些朋友,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除了里面混进去的几只老鼠。
听着里面有两个人总是状若无意地提起州牧府主人,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瞧着叶无双的神情,那些人情绪更加兴奋。
叶无双故作沉思,开口道:“本王也与你们一同出山。”
“这样可以吗?州牧大人会同意吗?”有人‘脱口而出’问道。
这说的什么话,越州州牧就是祝无双,他不可能不同意自己出去吧?就明晃晃地暗示谢重阳夺走祝无双的权柄呗,挑拨离间的档次也太低了吧,谢明月暗地里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叶无双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没抬:“自然可以。”
**
用过饭后,叶无双便和一行人下了松云山,翻过两座山,终于到了大路上。
距离她上一次出关已有三年光阴,当得上一片日新月异。
水泥路光滑平整,四通八达,蜿蜒绵亘至远方,商人、农人骑着木制自行车在道路上飞驰着,田间劳作使用的是曲辕犁,翻土的速度极快,水车林立,珍贵的黄牛水牛数量也非常的多,行人脸颊滋润,眼里有光。
只到了永兴城城门,就可以看出它的发展很是繁荣,这座城市经过多处修筑扩建,变得很是庞大开阔。
城门外,有不少的异域商人,黑皮肤的,白皮肤的,金发碧眼的,拉着骆驼,坐着马车,驼着香料丝绸进进出出,观其言谈举止,或是西域而来,或是自港/口海上而来,也有皇朝京城的大商人往来。
“哇,”有人惊叹不已,“我发现这自行车好厉害啊,它的速度比之人力至少快了一倍,还不会疲惫,真是个好物件。”
他们这一路上,可是见到了不少的两轮、三轮自行车,
谢明月骄傲一笑,“那当然,自行车可使百姓出行更快更轻松,载人运货皆可,民间嫁娶之时,若有一件自行车,是极体面的事。”
又有一人问道:“我好奇很久了,这自行车轮子上的是甚么物件,怎地从未见过?”
谢明月轻笑:“那是杜仲炼的胶,如今有的县已经靠种植采收杜仲而增财了呢。”
也有人感慨道:“制这自行车的速度也很是快速,真不知是什么法子。”
谢明月神秘一笑:“这个嘛,秘密。”
待进了城中,就如同置身于清明上河图,挑担的运货的,只是寻常,商铺里叫卖货物十分丰富:
洁白如雪的盐糖,贵比黄金的香料,能和马匹交换的茶叶,人工种植的药材,海产品里的海鲜干货珍珠玳瑁,西域葡萄酒,椰子榨出来的油、荔枝龙眼柑橘黄桃梨制作的水果罐头,布匹丝绸,漆器、粮食、陶瓷、染料……
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行人接踵摩肩。
任何人到这里都会被震撼到,这是一座国际大都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它的繁荣甚至超过了大周的京城荣京。
几名探子看到这里,几乎要惊呆了,忧虑恐惧贪婪万种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们对视一眼,坚定了要努力说服燕王祝无双的信念,谢重阳这个女人手段太厉害了,幸好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有人可以克制她。
再行一阵,居民家中不时有阵阵肉香飘出,书院中传出儿童的朗朗书声,林立的工厂外的管事喊着要招收大量的工人……
一路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到了州牧府门口,这里依旧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细数起来,叶无双已经有十年未曾踏入州牧府了,所幸下人们都认得谢明月,毕恭毕敬地引了他们进来。
即便如此,有心人也观察到这些下人对叶无双的客气与陌生,小声嘀咕:
“听说越州只知有谢夫人,不知燕王之尊,原来这竟然是真的。”
“燕王殿下痴迷修道,冷落谢夫人数年,月小姐的武师傅朱侯爷,似乎和她有私情呢。”
“你们闭嘴。”谢明月眼神如刀犀利,威严直刺人心。
他们讪讪而笑,“对不住,我们只是说说嘛。”
叶无双扫了他们一眼,声色不露:“谢夫人之事乃是本王私事,吾自有主张,不容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