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驴!”
狐狸的声音尖利又刺耳
缘成被吊在半空中,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
或许是幻觉
缘成闭上眼想
希望那只狐狸以后能好好活着
天命……不是谁都可以违背的
“麒麟!——”
带着悲怆和愤怒的声音宛如惊雷骤然劈落在他的脑中
“麒麟,”
“带着我力量,去找能够继承他的人,”
“帮我报仇。”
尘封的记忆如同浪涛一般举头而来,而那锁住力量的封印也开始有动摇之势。
如果他只剩下一种活法,那便是……
“狐狸,别咬了、”
麒麟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像是被沙砾粗糙研磨过一般,混合着干涸的血水在奋力啃咬铁链的狐狸耳边滚落。
铁链上滴答滴答落下血水,分不清到底是狐狸的,还是麒麟的。
“我不会死的。”
据说那一晚皇宫天子居所,数百丈的地面尽数塌裂崩陷
直达地下数百尺,宛如地狱火莲一般在整个皇城底下绽放。
人间天子的气运也在那一晚尽数散去了。
天子薨逝,火麒麟的秘密传遍了皇家。
有丧心病狂者,盗尸取血。而火麒麟的血便如同瘟疫一般传播。
也是自那天之后,世间再无缘成法师,而是魔佛火麒麟。
而他座下,还有一只堕魔的玉面白狐。
皇宫巨变那天,无数的流火伴随着月光的出现落下,而那月光之中,便是那一只助纣为虐的魔狐驮着魔佛,穿梭在这人间炼狱一般的皇城之中。。
天地被燃烧成苍茫的一片,延绵数十里的塌陷缝隙之中不断爆裂出寸寸向上的火焰,一环一环将整个皇城的人的希望都一圈一圈地燃烧殆尽。
魔佛成了背负数千人姓名的魔物邪物,而魔佛曾经带领的佛教,也被所有人憎恶唾弃,无数的人前来佛门讨问说法,最终佛教被驱赶至边陲地带,环境险恶,如同夹缝野草一般苟延残喘。
而新的佛门首领也立下誓言,佛门誓死除魔佛。而其座下小沙弥自愿前往火象国,寻找破除魔佛之力,抓捕火麒麟的方法。
不管是何种因,恶果已然生长出参天大树。
而那参天大树下,是灼灼桃华。
“此处,你是如何寻到的?”
漆黑的洞窟蓦然燃起一片火光,将蔓延整个地底下的黑暗驱散。
火麒麟法相显出,不再是那蹒跚的老僧,而是一位俊美的青年。
眉峰似剑,眉眼如画,一身破布烂衣也遮掩不住其中的光华,若不是那臂膊之上繁琐复杂的法相纹身和那渐变的黑红头发,这容貌也可成史书上惊绝的一笔。
“没有寻啊,我挖出来的。”
一缕垂下的红色发尾被勾住,一双皎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开始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这不似寻常的头发。
那手的主人也仍然一如既往地躺着,散漫懒惰,只不过这一次,它枕在了火麒麟的腿上。
盘着的腿枕着应该不舒服,但这懒散的狐狸却看着十分惬意,脸上的神情不比他枕在铺满落花的桃树之下差。
火麒麟听到他的话笑了一声,却叫狐狸玩弄他的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前便要这般遮着掩着,有这般好看的容貌该早点给我看。”
“现在看也不迟。”
“现在看晚了。”
两人的话语一前一后紧跟着,紧接却又都沉默了。
洞窟里面看不见月亮,只有斑驳崎岖的泥坑碎石。
“你挖了多久?”火麒麟问道。
“忘了。”狐狸语气不善地回答道。
火麒麟也没再追,转而问他另一个问题。
“我们在这多久了……”
“忘了!……”狐狸的语气更加不耐烦,想要转头不再去看火麒麟的脸,却又突然舍不得。
“我困了。”
狐狸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火麒麟有些诧异,随后却也一如既往地温和地回应着他。
“困了就睡吧。”
火麒麟的本声很好听,像是星月在夜里的低语。
“我不想睡。”
狐狸平静地说道。
“为何。”火麒麟问道。
“我怕睡醒了就看不见你了。”
狐狸终于把话挑明,像一颗倔强顽强的石子投入了一片平静的死海。
“世间万事,不可强求。”
“麒麟,我许你一个愿望。”
“为何?”
“你救了我,救了玉面狐狸一族,也救了雪山的生灵。,我该替他们报答你。”
“可你也救了我。”火麒麟低头道。
“是你救了我们。”狐狸抬头,对上他看下的眼神。
两人一时无言,任凭时光在二人对视的目光中流逝。
“我确实有一个愿望……”火麒麟看着狐狸亮晶晶的眼,那里面再也没有狡黠和玩笑。
“等你回来再说。”狐狸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又重复了一遍,“等你回来再说。”
火麒麟的手落在了狐狸烧焦的头发上,昔日俊美照人的玉面狐狸,终于也成了一只脏兮兮的野狐狸。
他的手轻轻地触碰着那些被烧断的头发,狐狸此刻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等他的回答,还要再看他多一眼。
“我答应你。”
狐狸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只身再度潜入那高手如云的皇城宝殿,好不容易终于在天子住处之下找到了人,解开了封印,又历经魔佛之力的爆发,再将人从那地狱火海中带离,之后便是没有片刻的歇息守着他。
麒麟的手终于落到了狐狸脏污的脸上,混合着血迹与尘土,灰扑扑的,毛发烧焦烧黑了,让人误以为堕魔,腿也瘸了,尾巴也丢了一只,哪里还有一点玉面狐族风华夺目的样子。
现在只怕是送给那些达官显贵,仙门贵士,恐怕也没人愿意要这一只又瘸又残又丑的狐狸吧。
可火麒麟的手却一边又一边拂过那些烧焦不能看的毛发,像是在抚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狐狸执拗,他便陪着他,但他终有离开之时。
“是啊,看的太晚了。”
火麒麟抬头,看着黑黢黢的洞顶。
洞顶之上,是十方杀神阵。
“孽障,出来受死!”
“十方杀神阵乃是古神时代流传下来的凶杀之阵,就连天道之人都可诛杀!”
”虐杀无度,嗜血成性,欺骗众生,枉费佛门渡你!“
”带着你的罪业,下地狱去吧!“
血色红光大现,宛如黑夜炸血,掀翻了整座苍穹。
”魔血不知蔓延至何处,有多少人染上。“
”若是留在世间,恐成灾厄。“
”唯有杀尽。“
天地色变,杀神阵中血魔升起,瓢泼如雨的血水染红了月。
"国历243年,仙门与佛门联手诛杀魔佛。仙门之首成玉仙师引珍华铃破魔魂,佛门金刚长老一禅大师借来火象国秘宝,将魔佛之力剥离,最后启用神器玄云破月佩,将火麒麟之身彻底毁去。"
”至此,魔佛火麒麟身死魂灭。“
”永无轮回。“
”师父,那魔佛之力后来怎么样了吗?“小小的孩子对着坐在身旁的师父发问,向来沉静的她少有这般动容。
”后来啊“白衣白发的师父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后来一禅大师被想要抢夺魔佛之力的歹人们袭击,魔佛之力不幸沦落世间,之后的事,师父也不知道了。“
”这些歹人们如此厉害吗,连佛门最强的一禅大师也打不过吗?“
”不是打不过,是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夜色幽静,月凉如水,将勤奋修炼的孩子哄睡着后,虚华真人穿过院子里的一片桃林,来到一颗枯烂的桃树下,那树枯的只剩下干巴巴的一根,连树桩也不知为何成了一片焦黑的模样。
虚华真人上前,脚踩过焦硬的土地,
“我来看你了。”
四周树影婆娑,唯有这一处空空荡荡,只余一人一树。
“一禅,我唯一心愿便是再去见一面他。”
“我的罪已不可恕,身死魂灭我无怨无悔,但他还欠我一个愿望。”
“玄云破月佩里有我的半颗麒麟心,击杀我后,将玄云破月佩给他。”
“你并非世人所误解那般,为何还要舍弃性命?
“我这一生,做过圣兽护主,也当过圣人渡世,最后还是成了祸害世间的魔佛。普渡世间是真,杀戮无尽也是真。“
“若你当初不干涉他的因果,何必会有今日之大错。”
”因果轮回,谁又是对,谁又是错。”
漫天桃花纷纷落下,鲜艳欲滴的桃瓣尽数堆在那坐在桃树下灰白的身影。
干瘪皱巴躯体再不复往日的饱满紧实,宛如旱魃干尸,唯有那一双眼还一如当年一般,始终只看着一个人。
“你回来了……”
死去的瞳孔里仍然倒映着一抹雪白,宛如雪花一般聚在他的眼里,最终聚成那一抹清晰而又熟悉的身影。
“我知道你的愿望了……”
有淅淅沥沥的水滴落在尸体之上,天空却仍是万里无云。
那雨像是某个人心里下的大雨,下的如此激烈,如此滂沱。
然而天色猛然巨变,一道惊雷裹骤然劈下,伏在尸体之上的狐狸立刻被这滚滚天雷之势震得飞去,而那附带的万千雷光只需一点就能叫他一同灰飞烟灭,却见一道红光在雷击攀附上狐狸那一霎那猛然爆出,将狐狸整个身体包裹成球弹飞。
天降五雷轰顶,将那一颗巨大的桃树瞬间劈得四分五裂。
待到不知何时,雷声渐小,雷云渐渐散去,天色又如之前那般晴朗。
万物生灵依旧美好,唯独那棵桃树灰飞烟灭。
”你看,虽然现在枝干长了又灭,但树根还是长得好好的。“虚华真人用手将树上燃烧的黑灰搓下,在那之下,是那干干巴巴的树干。
”只要树根还在,总有再开花的一天。“
半颗麒麟心埋下,连同狐狸的半颗心,一起成为这桃树的种子。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风息之间虚华真人的衣袍纷飞落下,只见那腰间系着半块莹白的玉石。
那玉石莹润白光骤然一闪,虚华真人回身,只见那焦土之地上多了个人影。
”你来了。“虚华真人看着那人,淡淡道。
”那人找到了。“来人穿着朴素的袈裟,双手合十,面容苍老但目光却如同稚子一般清澈。
”与我何干。“狐狸猛地一挥衣袖,好看的眉头皱起,却在恼怒之时又忍不住流露出悲伤。
”那魔佛之力,降临在谁身上了?“
”一个稚子。“
狐狸的眼闭上了,明明不愿再听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
”你们会怎么处置他?“
”带回佛门。“
狐狸沉默了,他不该再干涉这些事。
”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将他与我一同,封印在这须灵山上罢。“
狐狸的语气带上了哀求,这是他第二次求他。
一禅看着狐狸时隔多年再次湿润的眼眶,神情悲哀地望着自己。
一如当年跪在佛门前,恳求他不要杀了麒麟的样子。
”我已向佛门请愿,舍去佛门弟子身份,与那孩子一同赎罪。”
火麒麟做不到背负着这么多生灵的性命活下去,而一禅也做不到杀死那个被魔佛之力选中无辜的孩子。
”那孩子,继承了火麒麟的法力。“
狐狸听后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中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情感,却又悲伤那么的单一。
笑声无比刺耳,无比尖锐,像是一把剑插入了一禅的心间,一下又一下地来回刺他。
狐狸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笑到最后,他瘫软地跪在地上,却还是低头狂笑,却笑的越来越混吞。
一禅走了,留下虚华真人一个人,背对着那枯树,静静地伏在地面上,手中是紧紧攒着的玄云佩。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
“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