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尔弥极力克制压抑,可是脑子里却被越来越多翌月遥的身影占据,冷漠的,皱眉的,凝重的,动容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里装了那么多翌月遥,多到他一睁开眼,就是翌月遥那张冷清苍白的脸。
宁可让自己一身的灵力化为泥牛入他魔海,也不愿意在湖底之下放开他的手。
司空长英与她怎么不算一脉同枝?仙姑道长,怎么不算天作之合?他释迦尔弥,在这样的仙师道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是她的一心怜悯换来他的一寸呼吸,才让他能有些许的机会堂而皇之站在光明之下,可是她的一心怜悯,又怎么能够为一魔物长长久久?
她是仙,他是魔,她和司空长英才是天仙伴侣,而他释迦尔弥只配跪在佛堂之下,日日仰着所有神佛的鼻息苟活残喘。
口腔中到处弥漫着血味,牙关内尽是被他因为克制而压下的鲜血,那是最不值得的,魔物的血。
司空长英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绷紧身子,也没有垂头失落,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变了那个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天道府剑仙。
翌月遥在他起身那一刻,眼神就如同锁定在他身上一般紧紧盯视,她的身后是河童与魔佛,她的身前是当今最负盛名道门仙府的首席大弟子。
“道友,”司空长英开口,“既然我们一同沦落在此地,你们与我又有救命之恩——”这是司空长英第一次用“沦落”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以前的他只会觉得只有那些被逼进穷途末路的妖魔鬼怪才会被这么形容,而他现在,却要请求这些并非正道的与妖魔为伍的道坤,水鬼,魔物与他一同逃出这个昔年同门师弟设下的死局。
“长英对诸位的恩情无以为报,愿请求各位与我同心协力,一同逃出此地。此后我会将诸位的所有行迹一一抹去,天道府不会再对各位下手,如若下手长英力保各位,愿意不惜以命相抵!”
司空长英大礼行至,弯腰托手,言辞诚恳,神情坚定而决然,翌月遥看着他,想到岸上那群或许还会再次赶来的天道府弟子,想到魔化的释迦尔弥和被吓得昏倒的王全。
“我答应你。”
她睁着一双看上去最冷漠的墨黑眼瞳,承应下邪魔外道在天道手下存活的希望。
“此处本是天道府借用神器设下阵法所在的府邸,神器珍贵威力无穷,觊觎者数不胜数,此间府邸共有七七四十九间道房,除我们此刻所在的主房与偏房处,剩下的四十七间房皆有可能是神器所在。本来师叔已将神器位置告知我,却不想韩重在我查看阵法之时故意引来湖底水兽梦魇,我好不容易将水兽重新封印,却遭到了韩重的黑手,自此浑浑噩噩。而韩重想必已将神器移位,所以现下我们必须先寻找到神器再集你我二人之力修复阵法,将这云梦湖底的隐患去除。”
“你怎知韩重没有将神器移出湖底?”
面对翌月遥的疑问,司空长英即刻挥手布诀,一道金华光阵霎时出现在三人面前,圆形光阵华光流转,宛如水中金阳一般将此处照的熠熠生辉,粲然华光之下,是再一次陷入了某种迷蒙的魔佛和蹲在他身侧仔细为他梳理体内魔气的翌月遥。
“这个阵法与湖底的神器之阵‘水中梦’相连,倘若此阵能够运行,那就说明神器仍在‘水中梦’阵法中。不过——”司空长英剑眉一皱,翌月遥看出他心下疑惑,直言道:“韩重先前在岸上带领一众天道府弟子与我们缠斗,后来他与释迦尔弥一同坠入湖底,待我入湖寻找释迦尔弥之时,已然不见他踪迹。后来一股莫名水流将我等卷入此处,想来便是此神器之能,而方才你我缠斗,想必也是他通过缚魂丝在暗中操控着你——”
“是阵法将你们带入此地的?”司空长英来不及关心韩重的下落,比起韩重,现在更为要紧的是神器阵法,似乎已经出现了更大的异样,“此阵法只会将鬼魂吸入,怎么会将你还有魔佛带来?看来阵法修复之事不能再耽误,道友,请随我一同前去,我知道该如何寻找神器。”
翌月遥听完司空长英的话,看了看身旁的释迦尔弥,若她走了,释迦尔弥怎么办?但带上他们,又会行动不便……
她的手不知不觉攀上了释迦尔弥紧皱的眉头,最终在司空长英焦灼的目光下,她一瞬间将浑身磅礴的灵力化为一道灵锁从指尖眉心注入到释迦尔弥的身体里,最终在那一颗源源不断散发着汹涌魔气的魔心上层层扣起,霎时间浑身流动暴走的魔气都像是被冻结在那一片清明的枷锁之中。
释迦尔弥闷哼了一声,翌月遥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留住了墨彩。
司空长英见此情景有些错愕,这样庞大的灵力支出,哪怕是他自己面对师父也要犹豫几分,可眼前的这位道坤却能如此决绝地为一魔物付出。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半仙?明明看着一身仙气飘渺,冷清漠然,行为处事却皆是对他人慷慨施手,对自己不留余力。
等到翌月遥再三加固了释迦尔弥身上的封印,又将此地设下结界保护隐去,人已经是去了一半的气力,看起来竟少了几分疏离的仙气,而多了几分亲和。
就像是天上的冷月自发地从云雾中现出,此刻观月的人才发现,曾经高悬于天的月并非真的冷清孤高,明明她连满身的月华都如水般柔和莹润,温和地点亮整个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