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没多远,就飘起了雪。回望来路,几乎一路雪未停,到雍县也正下雪。
算好运的是,他们赶在了大年夜前,县令站在红灯笼下迎接,看见朝廷来人,昏暗灯光下久望的眼睛差点落泪。
雍县地方不大,自家人随时会中招不说,而且小地方会有同窗的儿子的好友的兄弟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哭诉的情况,报给上级它地方小还穷引不起重视,斗胆求朝廷也没有音讯,他急的两边乱投,投了百十来封,终于盼来人。
县令心怀敬意,毕恭毕敬地迎两个人进来,内心保证大人过个好年。
看清领头两人的容姿,县令不禁怀疑京城的风水养成不成?个个俊俏不似凡人,一想到殿试苛刻到容貌便释怀了,同时他心生忐忑,已经闹出了数百人命,可不能让小生后辈丰富一下功绩就走了。
这些盘算面上没露分毫,县令吩咐下人分摊行李,又笑眯眯地邀请他们出席家宴。
宴会不如钟家那次奢华,不如雅集那次雅致,连旁边弹琴的乐师都是现找的。
禇宜青喝了两杯,看见舞女登场,腰肢款摆表演起来,县令是花了心思的。
宴上只有县令关怀,殷瑜回应,二人问答几句,女眷像被叮嘱了言行不发一言。
正月初一夜里县令找来了戏班演出,戏台上几人咿呀唱跳显得热闹不少。
过年这几日都没有宵禁,可比不上没出事的平常日子繁盛,县令翻来覆去念叨不少次。
县令让他们尽心过完年,也该他们尽力做事了。
禇宜青先去查了县志,一看有无往历,二看有无稀奇虫豸。殷瑜则是带着医士去隔离的地方了。
燕胥是在第三天出现的。也就是这日的夜晚。
禇宜青熄了灯,在黑暗,寂静得只有雪落簌簌声的房间看见了灵体。
伸手摸向放火折的地方没摸到,禇宜青做罢,看着和月光一样皎皎的燕胥,他出现太任性,看着等他开口的燕胥叹气,叫了声,“燕胥。”
燕胥心中好像没有时间流逝,仿佛上次见面是他出现的眨眼前,态度热络,像贴脚面的狗,[已经是到这了?]
禇宜青幽幽说:“你知道多少?”
燕胥环绕着极力解释:[这次,这次我真的不清楚。]
他想不明白,不知道原因,坦白道:[这里对我有吸引力。]
这下禇宜青和他一起陷入苦思——能吸引灵体的,不是增涨修为的天材地宝,就是引鬼炼鬼的法器吧?
这得看机缘巧合,禇宜青想着要好好谈谈了,有机会时不干正事,后面时机不可求。
知道燕胥消失后去了哪,能看到、做些什么,是他该关怀的问题。
燕胥有些不愿说了,[像是在黑暗的地底……]
在如天灾般可怖的黑暗中有一张你的脸,浮在空中,凝望着他,没有身体,没有表情,走不进也离不远,面对着,连眼皮的褶皱的走向和嘴唇上的纹路都一清二楚,连想起其他都无力,反刍回忆才没疯,倒是梦见过,只有痛苦的表情。
像黑暗中的太阳,诡姽怪异,让人生希望……这么说太猥琐,太痴狂了,燕胥摸着嘴唇笑了笑,他意识到些,本就是天下最亲密的人,再亲密也无碍。
搁旁人身上,定视禇宜青为妖邪,但燕胥欲求如海沟,不见光的地方孕育着见不得人的生物。
…………
[爱杀我、一对对鸳鸯波上也——羞杀我、哭啼啼今宵独自捱。](1)
悲悲戚戚的呜咽哭出了生死离别,泪直落到了人心底泛涟漪,冷凄漂泊之态,弱势无助之姿,构成极尽凄凉伤嗟的哭戏。天上再适时飘点雪,看呆一众人。天时地利,病倒几日,封华煦醒来知道自己名声大噪。
他意识不醒的几日,台班子急疯了,生怕接不住这次意外之喜。
他们的那份喜悦没传到封华煦心底,他心情戚戚感到不安,“说是皇宫里的人?”
后宫嫔妃有爱听戏的不说,皇太后简直爱戏成痴,听说皇太后以为自己是戏中人呢,殿里曲声不绝于耳夜里也不停息。城里荟萃了各种类不断有戏班奔波到这里来,除了京城最大最繁华,也指望入了皇太后的眼从下九流一朝扶摇直飞到人人上头哩。
虽没明说,这容不得推拒,封华煦病才好转,起身间仿佛能听到身体咯吱响。
他不能彷徨,少女般等着一个可能,雪在天上飘着还是雪,到地上就成了踩踏的泥。这次良机或许能解了他的猜疑,封华煦内心的惊慌消退大半,哀伤仍阴沉挤压,他梳妆一番,顺从地坐上轿子。
这就是神秘的皇太后——她不出去也不叫人进来,封华煦终于见得一面,荣华的老人散发出迟暮的味道,看不出悲喜,眼珠混浊,没有焦距。
皇太后只听一出戏,如传言一样他们唱得嗓子冒烟才获得准许出宫。
夜里管事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跳吵得他睡不着觉,第二天又被叫去,心落回肚子里。
一来二去,可能劳碌的太久,精魂挫伤,管事可算明白进去的人怎么一茬接一茬。
管事小心瞥过涂面的封华煦——不过幸好台柱子没受影响,攀高枝了想着配个奴才伺候化妆,他却更愿意自己动手。
这样也好,管事喜滋滋,钱省下来能早点盘块地做戏楼。
…………
人生百态,丑态却好像都在这儿了。
看过狼狈挣扎的人,殷瑜心情不免沉痛。
可名医也无法决断,难道真要禇宜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