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杂声,钟语凌视线游离到迟迟不开口的孔莹身上,她放膝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于启齿:“鸟很活泼呢。”
钟语凌点头“嗯”了声。
她又闲扯了一些,无论西边杜鹃开了还是谁有了心上人,钟语凌偶尔不冷不淡应声,多数是她自言自语。
兴许是她的态度一直冷淡,孔莹不期待她的回复,自说自话:“你现在很憎恶我吧?”
问出来她自己沉默了会儿,又略过话题继续说:“听说邻近的城镇出现了一种怪病,从四肢末端发黑,肢体全黑后开始脱水,最后干枯的血肉剥落。怪病虽不致命,却让人痛不欲生。”
“寻常医术束手无策,有人求神拜佛,有人装神弄鬼,有人堕入邪术。”
“还有有人说你有线索。”
否认的话到了嘴边,钟语凌改口问:“从哪听说的?”
“……一个下役,他也是听说。”
毫无疑问,钟语凌联想的是禇宜青,不然孔莹不会反常地低头。
在车上说尽了话的两人貌似神合,没看几件法螺,就不欢而散。钟语凌有些等不及见到禇宜青,没找到空子,不久再一打听,却闻他深陷牢狱之灾。
………………
视野遮蔽的一瞬他听到了一句耳语。
[还记得灵宝弓吗?该取回来了。]
耳语那刻寂静如潮水般退去,吵闹和人群像空气涌入感官。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登出,禇宜青在原地楞着,被推搡着走才回神环望四周,没有心中所想的人的身影。
思考番他的话,禇宜青乐意取回他常用的弓弩,但要在安逸闲暇时才有心思顾及。
如今抽不开身,可这又不是能忽视的异常——燕胥知道什么?为什么要他取回遗物?事主无影无踪,剥开的疑问不能宣泄,禇宜青只能配着忧虑咽下。
时间不够,最近的假期只有春节。禇宜青将时间定在春节休假,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节日过后的第一天,彭飞义出现在太医院,也不与进出的任何人交流,在门口徘徊。不妙的预感萦绕在心头,禇宜青做出判断,忽视。
彭飞义没任由禇宜青无视,主动唤住他问候,“褚医士今日安好?”
禇宜青只好回头笑道:“谢大人关心……”
视线不由得在他面容一滞,彭飞义活像被发放的流民,虽衣冠整齐,但双唇干裂,脸上沟壑更多更深。
禇宜青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脚步放缓,直到进入门内仍没听到彭飞义的声音,扭脖子一看,那个佝偻的身影已然不见。
再回头,见杨太医迎上来,眼神又惊又喜,吐字飞快:“端妃传令,快些收拾。”
宫殿熟悉而不同,可能是少了人,极为空旷寂静,窗户禁闭,昔日飘逸的纱帐凝绝,两三个宫女穿梭忙碌着。
走进深处,只有一人。端妃倚着床柱站立,红唇上有暗色的血痂,褚宜青敏锐察觉她的神色中有丝隐忍的恨意。
待两人行完礼,她拨开床帘,声音少了散漫的软调,“你知道这该怎么拔除吧?”帘后殷瑜面色苍白,呼吸错乱,俊矜的面孔因为消瘦有些走形。
见此景杨太医惊呼一声,抱着医箱赶忙迎上去。没等近身,端妃拦下他,以往柔媚的眼神现今凌厉地看向褚宜青。
呆看了下禇宜青一眼,意识到自己地位,杨太医神色微妙,皮笑肉不笑扯下脸皮,识趣退开。
禇宜青面不改色,这短几步的距离,直勾勾看着床榻上病人,病状如线将散落的异常串起来,禇宜青心中明了些。
现在看端妃表现,性命可危。脑海中一闪而过燕胥模样,褚宜青缓步上前,跪下摸脉象,观察殷瑜的气色。
确定情况后禇宜青向端妃报告,态度恭顺,“是三尸蛊,卑职学艺不精,只能抑制。”
闻言端妃手背抓出了三道红痕,喉间挤出一句话,“那先这样。”
杨太医面色惶恐,怀疑自己的耳朵,见两人面无惊异只当是听岔了,鼓足勇气声音颤抖说:“这,这不合规矩,应太医院使,院判商量开出药方……”
端妃冷笑,“听他的……此事不可外泄,若走漏风声,死也是解脱。”
端妃的态度将他的侥幸挥散,杨太医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惶恐,他回想那满山的大火,火中的躯体,纠缠黏附身体上的虫,和虫虫虫尸体虫虫虫虫尸体虫虫肢体虫虫虫虫虫虫躯体虫虫虫虫身体虫虫虫虫虫尸体虫虫,在烈火中焚烧。
异常的虫,那都是蛊虫?为何那时没察觉到这么可怕呢?到处都是蛊虫,进入身体。杨太医脚下浮虚,恍惚间觉得他,低头看着自己;他,转头看着禇宜青;他他他他他他,脑中回想再回京城遇到的人,皮下也满是虫。
殿内的寂静延续到了庭院,出乎意料,杨太医只是面孔发白,没任何探问,禇宜青不由多瞥他眼。
次日禇宜青听说杨太医病倒,离职养病了。这件事院中谈两句就沉下没人再提,禇宜青没知道再多消息。
禇宜青无法考虑杨太医太多,毫无疑问他最想找到彭飞义。焦头烂额时发觉一直都是他主动联络自己,现在竟四处无门。所幸彭飞义没让他等不及多久,几日后趁夜色来访。
禇宜青点燃烛台,在桌边坐下。
烛火摇曳,照亮了两人半张面孔,禇宜青看了眼彭飞义,他还是上次的装束,多了许多褶皱和灰尘,脸上长了胡渣,面色沉寂,没当时那么恍惚不定。
禇宜青看着他从怀中掏出瓷瓶,犹疑地拨开瓶塞一闻,却是熟悉的腥味,心中一沉。
“你知道我不是要这个的吧?”
他呵呵呵笑了起来,“我还挺喜欢你的,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