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苍白的脸上透着千载难逢的血色,仿佛曾经病痛的折磨都只是一场虚梦幻影。床边凌乱,锦被上残存着已经凝结的白痕。白玉青花碗不知道被谁摔碎,碎片在床头和床下撒了满地。
“公子别动。”
见岑惊影作势起身,沈观情忙不迭走上前将碎片踢开,又将脏了的被子扔到一边的软榻上,换了一床新的锦被盖在他身上。
岑惊影伸出手摸了摸沈观情的头发,鬓边乌黑油亮的头发明显比后脑短了一截,尴尬地低垂在脸边。
“师兄,”岑惊影低垂着眼睛,让沈观情捉摸不清他眼里的感情,“我帮你重新束发。”
“免了,”沈观情哄他,“让师兄给你梳。”
沈观情长大之后很少在岑惊影面前自称师兄。一来要顾忌着岑惊影啸水山庄二公子的身份,二来岑惊影十五六岁的时候心比天高,与狐朋狗友整日厮混恨不得做整个天下的大哥。岑惊影若是主动喊沈观情师兄,要么是揶揄玩笑,要么就是撒娇装傻。
此刻岑惊影背过身子,如瀑长发在身后散开。沈观情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缓慢地穿梭,偶尔引起一阵战栗。作为啸水山庄得人敬重的师兄,沈观情自小下的就是苦功夫。得配峥嵘剑后,他更是不敢有一日放松。那双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修习剑法留下的伤疤,粗粝地擦过岑惊影的皮肤,白皙的皮肤刹那间浮现出几道红痕。
紫玉冠将长发束起,为岑惊影平添了几分贵气,纨绔子弟的气质在他的身上无影无踪,半点行迹都寻不到。
岑惊影转过来,见沈观情欣慰地笑了笑:“很漂亮。”
“师兄,”
岑惊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被沈观情笑得心里发酸,拉着他的衣袖诚恳地说:“谢谢你。”
沈观情站得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岑惊影的后脑,眼里泛着温柔的光:“谢我为你束发就不必了,现在的手艺大不如从前。小时候——”
岑惊影抿了抿嘴打断:“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沈观情朝岑惊影笑了笑,笑容让他逐渐安心下来。只听沈观情说道:“我是你师兄,就一定会护你周全。哪怕谭清明要我以向你出手为代价帮你立威,我也不会答应。如果不是你开口,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出手。”
岑惊影吸了吸鼻子:“师兄真好。”
沈观情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岑惊影的背,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但以命换力太凶险了。虽说人的寿数皆由天定,可谁都说不准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日能汲汲于世,更别提你这种不管不顾的预支用法。”
“就这一次,”岑惊影牵过沈观情的手,让他把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就这一次。”
长长的眼睫扫过掌心,带来一片酥麻的触感。沈观情低下头看向他的侧脸,紧绷的嘴角渐渐放松下来,终于吐出一个沉重的“好”。
岑惊双眼被沈观情覆着,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纵然他神思清明,却也抵挡不住回忆如同潮水般袭来。
上辈子落鸿剑穿喉而过,十二楼的死相可堪凄惨。这辈子他在赌,赌谭清明会从他的死中升发出那么一点恻隐之情,燃起那么一点良善之心。所以他选择主动撞上落鸿剑的剑锋,为的就是唤起谭清明对十二楼的记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鸿门十二式的精髓不仅在于武功高强之人对于招式的精准把握,同时也要求出招之人务必保有一颗决绝无情、冷漠狠戾的心。
以自己上辈子的死换来看透宿敌的杀招,这回应该算是赚了。
岑惊影百无聊赖地想,要是上辈子能早些参悟明白,自己和谭清明也未必会纠缠那么多年。
衣料摩擦的声音猝然在耳边响起,岑惊影将沈观情的手从眼前移开,只见沈观情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语气平缓地解释:“啸水山庄来了信,让我们早日回去。”
岑惊影不悦地皱眉:“出什么大事了?我爹要死了?”
沈观情并不理解他对于老庄主的恶意,权且当做是不愿回啸水山庄的一句打趣,继续说:“梁管家的死讯传回了啸水山庄。他是梁夫人的表亲,夫人的意思是让你亲自送棺回去,也算一片心意。”
岑惊影接过那封信,看着信封上的落款不禁发出疑问:“大嫂什么时候出来掺和这些事了?”
“也算是家事,”沈观情思考了片刻,“梁夫人迟早要出来主事的。”
岑惊影冷笑一声,把信甩给沈观情,吩咐道:“打点一下行装,后日启程。芜园里的人一半随我回啸水山庄,一半留守芜园。还有,”
“谭清明在哪,我有话要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