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层水牢昏暗得透不进一点光亮,除了似有若无的呻吟之外,寂静得再无一点声音。空气中涌动着积水的腐臭和淡淡的血腥气,宗骨刚绕过二层的楼梯,就不忍用衣袖捂住口鼻。
牢门吱呀一声被岑惊影率先推开,一个双手被铁链铐住吊在屋顶,全身浸没在冰冷的泉水中,仅有大半张脸露出水面的男人暴露在他的眼前。
见岑惊影只身前来,他挣扎着跃出水面,铁链碰撞在墙壁上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岑……岑公子……”
肖凉的肩头露出水面,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瞬。但这点时间足够岑惊影看清他肩膀和胸膛上大面积的鞭伤与烙痕。
“你不如杀了我。”
岑惊影站在楼梯上端,宗骨的身形隐没在牢房大门投射的阴影之中。肖凉看不清岑惊影的表情,只依稀觉得气氛有短暂的凝滞,以千钧之力碾在他的伤口上。
“我现在不会杀了你,”岑惊影蹲下身,因着楼梯与水牢的高差依旧是一个睥睨的姿态,“但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机会,只看你想不想把握。”
岑惊影的皮肤本来就白,在黑暗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缺乏血色,像个随时能被风吹到的纸娃娃。肖凉即便身负重伤,习武之人伶俐的五感却仍旧让他能随时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祈殿门口的动乱他一字一句都未错过,那一击究竟要用多大力气才能硬生生将人的颅脑击碎,他完全没办法揣度。
没人能想象这个看似身体孱弱、久病难医的废物公子,到底暗藏着多么深厚的功力。
“是沈师兄,流魂阵的阵法是他告诉我的,布阵也是他帮忙。”肖凉问都不问,直接甩出沈观情的名字,猛然疯癫地大吼,“我要沈观情陪我一起死!”
岑惊影背对着宗骨,让宗骨看不见他的神情。宗骨担心岑惊影再受刺激陷入回忆之中难以脱离,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岑惊影回过头,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笑,拍了拍宗骨的手示意他放心,转头对肖凉继续道:“天底下谁都可能叛我,唯独沈观情不会。”
“但你配不上他,你根本配不上沈观情!”肖凉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铁链随着他挣扎的动作不住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与他的尖叫混为一团,“该死的是你!我和沈师兄都要好好活着!”
“铿”的一声,铁链撞上柱子,岑惊影下意识闭眼将头偏向一边,没想到一双温热的手盖在他的耳上。
“这阴暗潮湿,不适合你待太久。”宗骨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要是不相信谭清明的审出来的结果,大可交给我。”
岑惊影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淡淡道:“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放心。”
“你就该去死!你活着,只是为了做沈观情,做啸水山庄的拖累!你有什么脸面活着!”
肖凉仍在高声不断叫嚣,岑惊影平静得恍若未闻,淡然地反问他:“我若配不上沈观情对我好,难道你就配得上?”
仿佛一只手突然扼住肖凉的喉咙,登时让他消了声音。岑惊影见肖凉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心底不由得冷笑一声,继续问:“谁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害我?让你和沈观情长相厮守?”
“许个屁,”肖凉的胸膛剧烈起伏,“你我恩怨与他有何干系!”
岑惊影“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尾音,与宗骨对视一眼。宗骨用眼神催促他快些,换来岑惊影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与沈观情没有关系,那便是啸水山庄了。”岑惊影打量着肖凉的脸色,见他面上又白了几分,才发觉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与啸水山庄无关,只是我一人看不惯你的行事作风。”肖凉梗着脖子不断重复,“只是我一人想要杀你。”
岑惊影的面色阴郁得可怕,背影在宗骨看来却已经明丽洒脱。他缓慢站起来拾级而下,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弯腰看着肖凉的眼睛:“开始时,你攀咬沈观情,想拉沈观情陪你赴死;现在,你又翻供说仅是你一人所为,你让我怎么信你才好。”
“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肖凉突然爆发出一阵哀嚎,断断续续地掺杂几声微弱的求饶。然而并未遂他的意,第二声脆响随之传来,这回却连哀嚎声都听不见了。
岑惊影站起身来半垂眸子看着他,声音听来让人如沐春风,与他的行为半点都不相关:“是啸水山庄里哪位师兄师姐恨我入骨,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两根手指似是失去支撑一般垂落下来,肖凉拼尽全身力气,除了能感受到断裂处传来的钝痛,再无法支配那两根被生生掰断的断指。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公子也不必用这些阴损的招式折磨我。”肖凉的声音都打着颤,“不妨告诉您,一旦我说出幕后主使,您恐怕就要失去您此生最为珍视的东西。”
宗骨隐没在阴影的身形一动,却听岑惊影饶有兴致地问:“我最珍视的东西?你觉得会是什么?”
肖凉平静下来,朝岑惊影诡异地一笑,凝视他的双眸带着不甘与贪婪。岑惊影突然头皮发麻,这样的笑容他在记忆中见过太多次,肖想他心头血之人带着这样的笑容朝他一步步走来,寒冷的兵器刺入他的皮肤,在血管和心脏上不停地搅动,直到剖出那捧温热的血。
幸而水牢的环境没让他出神太久,见肖凉不答,他又追问了一遍。
肖凉笑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长久的沉默后低声嗤笑吐出了一个字: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