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楚芷芩照例拧了一帕温热的毛巾准备为冷君竹擦拭脸颊。
不料她的手刚靠近冷君竹的脸,原本规矩交叉叠放在胸前的手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楚芷芩诧异的同时皱起眉头,看来最近她有所懈怠了,竟然没有察觉到冷君竹的动作。
“你要做什么?”
紧闭了一天一夜的眼睛缓缓睁开,浓密的羽睫之下,幽暗的黑色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楚芷芩熟悉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金色。
冷君竹一双蛇瞳冷冷地看着她,语气森然。
楚芷芩一时竟无所适从。
打从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冷君竹用这般冷淡的语气问过话了,她讷讷道:“你昏睡了一天,我想帮你擦擦脸……”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冷君竹扶着额头解释道:“抱歉,做了个梦,人有点不太清醒。”
“没事。”楚芷芩扶她坐在床头,上手为她按摩肿胀酸涩的额头,“你现在感觉如何?”
冷君竹眯起眼睛道:“还好。”
楚芷芩:“……”
两人沉默不语,房间瞬间重归宁静。
过了好一阵子,楚芷芩率先打破沉默,她忍不住问道:“你……还记得昨晚做的梦吗?”
前天晚上,属于师姐的一滴记忆成功融进冷君竹的识海。
在得到记忆后,花灵曾告诉过她,记忆融入识海后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这种方式和识海进入记忆不同,它更能让对方身临其境,感记忆主人所感,知记忆主人所知。
当年花灵本想将记忆融入自己的识海去探索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但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她转念一想,一滴记忆只有一次机会,倘若她不能从中得到答案,只怕会白白浪费这七滴记忆,得不偿失。
为此花灵劝阻过楚芷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记忆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楚芷芩不为所动。
记忆是死的,人是活的。
师姐不在她守着一屋子的记忆又有何用?与其死守着记忆不如让它发挥出最后的价值,更何况玄青师尊为她争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再者她从不是畏手畏脚之人,相比之下她宁愿放手一搏,当一个赌桌上的赌徒,推出所有的筹码,只为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楚芷芩的问题只得到了冷君竹一个漫不经心的回答:“忘了,估摸着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末了她又补了句:“怪讨厌的。”
楚芷芩按摩的手一顿。
怎会不重要呢。那些过去怎会不重要呢?
冷君竹的话像是柄淬了毒的利剑狠狠刺在楚芷芩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眼眶发热,脸颊两侧绷得紧紧的,她只能咬紧嘴唇才能不让眼泪落下。
“没关系的。”她听见自己颤抖着嗓音说道:“会好起来的。”
一滴记忆不行的话,还有六滴。
“大概吧。”冷君竹并不在意,她挥开楚芷芩的手声音略显烦躁道:“我想沐浴,你帮我叫桶热水来吧。”
“好,我现在就去。”一点小小的要求楚芷芩自然不会不从,她偷偷抹去眼角的眼泪,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
一直游刃有余的冷君竹突然卸了力气,重重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望着床顶发呆。
她怎么可能会忘。
昨晚的梦境历历在目,那呛鼻的硝烟混杂着血腥的味道,如同枯草的头发和沾满污垢的脸颊。
以及那双眼睛。
在地狱中闪烁着不屈向往着太阳的眼睛。
她如何能忘?
但,这些记忆是属于她的吗?
冷君竹摊开手掌,掌心细细弯弯的掌纹一如她现在的思绪乱作一团。
她记忆伊始是魔界昏暗阴沉的天空和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她经历过的一切无一不在告诉她,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男人不可信,女人不可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耄耋更加不可信。
信任,是魔界最不值钱的东西之一。
和表面欣欣向荣太平无事的九州不同,在魔界能存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就连最让人看不起的烂鱼臭虾都能为了活下去委身求全,寻找能够翻身的机会。
自从她险些死在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心狠手辣之人的手中后,冷君竹学会了从不看轻任何人。
冷君竹的一生是从泥潭中挣扎着往上爬,她的王座之下从不是花团锦簇的鲜花,是尸山血海,是死去亡魂的不甘呐喊,她身上是任何香薰荷包都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她甚至记得第一个死在她手中的人是谁。
而梦境之人与她截然相反,那个人在爱意中成长,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没有一丝波澜,唯一泛起的涟漪还是为了那该死的楚芷芩。
冷君竹抚摸自己的脸,她的这张脸几乎和梦境之人生得一模一样,唯独眼睛。
那双和她神似又不完全相似的眼睛是干净澄清的,冷君竹甚至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何种模样——狡猾奸诈充满着无处遁形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