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年轻时候没有想过,日后出将入相呢?
容靳小时候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将来,却终究因为资质受限,读书不是那块儿材料,远没有上面的哥哥资质好,家里又贫穷,一家子人吃了上顿没下一顿的日子过久了,想要习武连块儿肌肉都长不出来。
父亲说养不起他这么个最平庸的儿子,只能把他卖了,入宫之后他成了五殿下,也就是程洛身边伺候的人。
前一秒还依依不舍想着午饭还未曾把野菜下锅,不知道娘亲和父亲能否想起来做野菜烀饼,后一刻,雪白的馒头端上来让他们这群小东西分。
容靳想起来自己这个没长心的小孩儿终于还是笑了,头一次吃这么好的馒头,头一次不用把赖以生存的口粮让给兄长,头一次知晓,把馒头细细咀嚼能够品出麦子的甜味儿。
他原本以为日子不会比这样更好了,却没想到,他的主子,五殿下,成了天子。
彼时他还没有在五皇子府上混满一年口粮,每天也就是扫扫地,却已经长了一身匀称的肉,彼时他只觉得世事易变,他竟然要跟着队伍走进皇宫了。
可他的殿下说,想要杀光所有姓程的,可能把他从皇位上踢下去的人。
没有人愿意做这件事儿。
容靳吃了殿下家里四百一十七个馒头,数不清多少粒的米,和说不清斤数的菜。
所以他说‘我愿意’,便杀掉了程家的二百多条性命,无论是无知稚童,还是年迈的老人,都没有逃过成为刀下亡魂的命运。
成了皇帝的五殿下还需要他杀掉不听话的臣子。后来他砍掉的人不知道够不够补满这四百一十七个馒头的恩情,他只知道,他在宫里吃的东西越来越好了,可能欠下来的东西便越发多,多到他永远也还不清了。
因为砍人砍出来的肌肉,越长越大,小时候瘦的像是竹竿子一样的人站到那儿,必然是认不出现在的自己的。
成了皇帝的五皇子说,他不用近身伺候,可以在宫里喝酒吃御膳房的点心,要是想喝酒了也可以去,只要用到他的时候,清醒就好。
他后来知道,这段他偷闲的年月里,外面儿的人却已经吵翻了天了。
要杀他的人不可计数,即使皇宫大内的守卫严密,也叫他遇到了几次,甚至于骂他走狗的言论也甚嚣尘上,路过的人都会啐一口过来。
容靳越发地习惯这样的生活,其他人愿意说什么都随他们。他只是想把过往的恩情全都还清楚。
无论是谁都可以骂他,但是不能让五殿下受一点儿委屈,所以容靳只听这一位让他吃饱饭的人说的话,其让人无论怎么样,都只是一个路过他人生之中的过客而已。
即使是程霁白,若是与程洛有了矛盾,想要对父亲下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小崽子杀了。
这就是他。
原本以为在宫里的日子,最多也就是这么消磨下去了,杀杀人,没人管的时候喝点儿酒,偶尔应付一下过来要杀他的人。
却没想到陛下突然下旨要建立肆封寺,真叫他以宫中人的身份出将入相了。
站在金殿之上,他所过的每一处,都是原先的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到的领域。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委实有些说不清,或许和扫地时候用力捏着扫把有关,也或许与他不要命,每次杀人的时候只想着小时候的馒头有关。
高处的风景和他原先的设想确实有诸多不同,腌臜事儿比之村间最下等的黄酒还多几分杂质,不干不净地凑活着,于是他也只能在手下人对此的汇报里面接着凑活,接着借酒浇愁,爱咋咋地地。
容靳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的禁卫军身上,眼睛里没来由地湿润了,他想把自己从马背上放下来,可是动了两次脚,都没能从马镫里面脱出来,腿是目的,他觉得自己的关节好像动不了了一样,怔怔地任由血往上冲击着他的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