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耳力甚好，加之正看着程霁白的口型猜测对方说的话是什么。

程霁白眼下正随手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很高兴地介绍道：“时归，你看对面那个面生的，她估计就是陆大将军的女儿，你之前一直都说想见上一面的女中豪杰，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父皇之前说她要教我骑射来着。”

时归是尹时早在这里的化名。

小皇子对他的亲近是一般臣子难以比拟的，后来酗酒成性的程霁白说过自己年轻时候和时归的事。

在时大人更小一点的时候，穿着一身蓝色锦缎做的衣服，进宫却不知道为什么迷了路，刚好撞到小殿下在背《大学》。那时候程洛为他选了几个臣子家的小孩做陪读，见了面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他磕了碰了一样的哄着他玩。

唯独时归不一样，他在选伴读的最后一场，见到程霁白的时候温和又不失亲近，他表现得震惊，而后微微笑道：“原来您是小殿下，您平日里便都是在背书吧......真厉害啊，我当圣人说的诚意正心是再大些的孩子才能做到的，却不想您已然能摒除外物，认真读书了。”

宫里面就只有程霁白一个小孩子，程洛老来得子，再怎么宝贝都不为过，选人的时候，生怕选出来什么太有才的，伤了儿子自尊心，好不容易进宫的，都是些听话没有锋芒的小孩。

小殿下唯一见到顺眼的，就是时归了。

陆审确也在后来无聊的时候，翻看过一些留在桐昌阁的卷宗，上面写着当时选出来的人，大多都是家里的庶子，谨小慎微着长大的占了多数，本就没什么人重视。

有些因为没有留在宫里，被家里彻底当成了弃子。

对于那些臣子来说，这样暂避老皇帝的锋芒也是应该的。程洛一直以来的行为，都让他们没办法放心。把家里还未长成的苗苗放到老皇帝眼前去摧残，实在是浪费了人才。

“皇后，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吗？”当时已然烂醉的程霁白想起尹时早笑的很好看，眼睛里都难得地见了星星，他笑完道：“我记得我在背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忽然身后就有个人接出了我怎么都背不出的一句‘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我才回过头，就看见他当时一身水蓝的衣服在太阳光下闪着刺绣的暗纹，制式上来讲却并非是宫里的人，他当时就站在那，似乎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身边连个带路的都没有。”

喝醉酒的人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却一直没有真切地见过这样的画面，只是凭空猜测时归是一副什么样的样貌，怎么骗的小殿下。

而现下，真切的发生在面前了。

“你才回京，等过几日，陛下估计也就要请这位陆姑娘进东宫了。”时归收回了眼神，专注地看着程霁白又说了一句。

这两个人远远看起来，说亲如手足也不为过。没过多会，他们二人就趁着老皇帝还没来，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过屏风的时候，旁边女子的议论声一下子大了，一众女眷慌忙起身对着程霁白行礼。

等着程霁白对所有人喊了起之后，直接端了杯子到了陆审确二人近前。陆审确也没装傻，已经明知道是冲着她来的，便也端着杯子的下沿恭敬道：“臣女陆审确，敬殿下一杯。”

“果然，孤这双眼睛确实没出错，陆小姐与京中的女子作风颇多不同，十分好认。”程霁白对她这种笑似乎也有着天然的好感，于是便在说话的时候都格外好脾气。

时归倒是没有在这种场面话，而是附和着小皇子赞叹道：“陆小姐身姿确实与京中女子诸多不同，。”

佩服二字时归说的认真，陆审确甚至没有从其中感受到一点点作伪的痕迹，故而轻咳一声解释道：“只不过长在边关，民风不同些，常年叫风沙吹在脸上，冬日里面一片荒芜的场景，便知晓为何边关女子为何与京城闺秀有诸多不同了。”

“有朝一日，本皇子必然会看上一看这边关。”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黄沙扬起打在脸上的感觉，程霁白复端起了酒杯跟陆审确很轻地碰了一下：“父皇说过你会是我的骑射老师，今日这杯，孤敬你，也是敬边关诸位劳苦功高的将士的。”

陆审确杯口却放的很低，轻轻与程霁白相撞，说话声音却不疾不徐：“殿下如此厚爱，臣女便斗胆替边关的诸位同袍陪殿下饮了这一杯，来日定然竭力辅佐殿下。”

说完之后便一饮而尽，带着身后的魁星一起恭敬地行了个属于武将的礼。

程霁白从未见女子如此，随着她躬身，一瞬便想起来她过往的诸多传言，是个光明磊落又忠君报国的姑娘，在百姓之中也有颇多欣赏者。他由此会心一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而后给了时归一个眼神，从屏风的间隙穿过，回到了他们在对侧置于上首的坐席处。

皇子席位在宴会的最前端，时归已然位列九卿之中，位置相较于皇子殿下只是稍微落后了一些。

经此一杯酒，陆审确耳边多了些女声，似乎颇多羡慕的声音，除却羡慕殿下能主动与她说话喝酒，还有一两声细微的交谈，姑娘们似乎也说着想入朝，不想循规蹈矩的嫁人。

陆审确勾唇，与这些梦想心照不宣。之后便把大半的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继续小心地观察着二人说话时候的唇形。

程霁白刚刚的注意力全都在陆审确身上，没太注意身旁时归的脸色，又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陆审确的方向：“没想到女子行礼竟然也有着不输于男子的气魄，将门虎女果然并非虚言啊。”

魁星的声音却终于打断了她偷听别人说话时候的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魁星道:“小姐，殿下和那位大人看起来关系匪浅。”

陆审确于是贴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应道：“你耳力上佳，宴会要帮我多看看，在朝堂上的各位大人究竟关系如何，尤其注意，哪位与时大人有往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的一声属于内侍的唱喏：“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