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盯着不肯撒手的言子归，和之前温和有礼的模样全然不同，江随舟扯过他的衣袖将他拎到一边丢下，颇为无情：“老实点，乱抱什么？”

言子归愣了一下，不甘心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抱怨道：“你怎么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江随舟上下打量言子归一眼，似乎是觉得有意思，眼底尽是笑意。虽说灵力还未恢复完全，但对付这等级的邪祟，还是可以的。

他顺手从桌案提起一只毛笔，就这么随意往‘言子归’身上一敲，宛若滔天之浪一般的剑意压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沉响，‘言子归’便四肢着地。

“你干什么？！你信不信告诉我兄长？”言子归怒喝道。

如此大的动静，屋内没人问，屋外也没人注意到，江随舟听着他愈显急促的呼吸声，俯下身轻声劝道：“那你快点儿去告状，我害怕极了。”

言子归直直盯着他，江随舟也不惧，眼看他脸都要裂开，这才好心提醒：“他不会喊我萧公子，就像他不会用兄长这个称呼一样，再者，我倒不觉得言子归是那种怕到极致，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散修来保护他的人。”

江随舟看他停下挣扎，便拖来椅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面前，见它愈发气急败坏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装家仆也不装像点儿，谁家家仆进书房直接踹门的？不过法阵对你有影响，这点倒是装挺像，还知道自己绊自己一下。”

家仆：“……”

话音落下没多久，周身景象又开始变幻，家仆的脸也开始扭曲融化，慢慢从他手下挤出逃脱，而后又化为一具躯体，看着像走尸却又并非走尸。

若尸中饱含怨气，那定是不能有理智的，可这家仆不但像人一样能同他们交流，还能仿为另外一人，江随舟未曾见过这类邪祟。

这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随舟不慌不忙站起，再一次将那家仆用灵力轰飞，直到熟悉的呼喊在屋内重现，他才换了一副表情，朝突然出现的言时晖那边跑去。

言时晖身旁并没有言子归等人，看来这场幻境非得本人破开才能出来，像这种能以怨力害人的邪祟级别不低，难怪定灵符将它划成和黄页黑影一个级别的邪祟。

见攻击江随舟不成，那邪祟又试图攻击言时晖，霎时门外金光一闪，事前贴过符箓的位置慢慢暗下去，先前预留的法阵已被破坏。

“萧公子，这边！”话毕，言时晖反应极快，手中瞬时燃了几张缚灵符，朝家仆那边甩去。

片片灵符环绕家仆身旁，迸发金光，又紧紧相连，组成了一道灵网试图压下邪祟。

按理说被缚灵符困住的东西，不会轻易破开，可眼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邪祟便扭扯着身子朝他们冲来。它速度极快，又能肆意改变形状，仿佛骨头不存在，只有薄薄一张人皮似的不断撑大，试图将他们网住。

言时晖仙缘再不错，也只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罢了，碰到此等祟物哪里能反应这么快？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然而言时晖并未摆脱江随舟逃跑，毅然决然地持剑站定，一人一剑对抗这般变幻莫测的祟物。胜率并不大，他再清楚不过。

就在这时，好似风一般的触觉温柔地裹住言时晖的手，顷刻之间，他手中的灵剑仿佛注入千斤力那般重，却又极快，且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开了祟物，将其从中一分为二直直劈开！

言时晖下意识望向江随舟，但江随舟姿势动都未动，再说他哪里会承认，只见他面不改色地故作惊叹：“好厉害的招式。”

“萧公子，方才可有人…”言时晖话还没说完，屋内霎起阴风，整间屋子嗡嗡作响，掀翻撕碎一般的怨气从祟物体中迸发而出，他睁不开眼，可手中的剑却是有了灵气一样将他护住，铮铮作响。

言时晖几乎是被长剑带着，一招一式，快慢有度，将其狠刺地面数尺，好似寻到了什么东西，那一瞬风都变得紧绷，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以灵剑为主四周外扩了条条裂纹！

与此同时，混着腐臭气味的妖邪气沿着裂纹溢出，又重新渗入地里，最终组成了一幅诡谲离奇的血红色怨阵，将他们困于其中，只是便宜了那邪祟，让它给跑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言时晖不敢乱动，他握着长剑的手颤栗不止。

小仙师脸上强撑着的表情实在太可怜，江随舟莫名有些眼熟，不自觉地笑了下，随即大声夸赞道：“好剑法！都说灵剑有灵，今日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萧公子说笑了。”言时晖道。他自身实力远不及此，灵剑有灵言时晖也自是知道的，修道者除了自身灵力强弱，所持的灵剑也至关重要。

相传百年前就有修士可以化世间无形为剑意，甚至可以动用并控制自身灵力来指导旁人一二。能做到此等水准的人，难得一遇且寥寥无几，就算有也仅仅是活在口口相传的故事中。

言时晖心中不免起疑，可江随舟的表情过于坦荡，更别提先前已经被言子归悄悄探过灵力，可谓是十分微弱，顶多燃几张符。

虽是如此，也过于巧合了。但那人总当是无恶意，前来帮助他们的，他想道。

哪怕再斯文懂礼的少年，也总是藏不住脸上表情、心中所想的，江随舟帮完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只管拿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散修身份，一条路走到底。

“多谢小仙师出手，”江随舟十分遵循他自己给自己套的身份，熟练躲在一个小辈身后，光明正大套话，“方才是怎么回事，如今竟还有这般邪祟？”

言时晖神情严肃，并未有隐藏的意思：“尚未见过，但依此情形，应当是堕仙现世所导致的怨气激增。”

“堕仙？”江随舟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新起的邪祟叫法吗？

“堕仙是…仙门取出来的叫法，它和百年前的宁安单氏成仙秘籍有关，秘籍修炼失败的便会成为堕仙，”言时晖道，“传说同走火入魔者不同，成堕仙者不死不灭，但会使怨气四溢，邪祟激增。据说宁安家主当年差点成为堕仙，还是沧山左氏亲自将死而复生的人镇压回去，说是解决了，可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如传闻所讲邪祟频出。近段时日尤为严重，因此，有的家主长老怀疑是堕仙重现了。”

江随舟了然，他闷声笑了一下，成仙秘籍？不死不灭？他怎不知宁安还有这等东西？难怪那时那般针对宁安。

若成仙之路真的只有一本秘籍，那岂不是人人都可成仙？而人人都可成仙的话，那有何来凡仙之别？

“原来如此，”江随舟又问，“可有对策？”

这话问了等于白问，这小仙师一看就没经历过这种情况，言时晖也如实回答了：“暂时…不知，晚辈身上未带旁的法器，怨阵技法也从未见过，此地又暂时出不去，我来前告知了师姐她们，应当会来，当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了。”

他说得没错。眼下的怨阵和普通怨阵不同，不仅能极大程度能集结怨气，提升邪祟精气，又能分散修士的灵力，这或许是为何那邪祟被他打了数下还没消散的缘故。

江随舟盯着那阵没多久，便看出了些许苗头来，难怪身处一地却见不到人，这不就是置换阵法的升级版，改成鬼画符就当他认不出来了？

置换阵，阵如其名，将人引入指定位置后启动阵法，便会踏入另一地，而此阵又在置换阵之上施加了束缚的咒法，致使各阵相互牵制。所以，只有他们破阵是不行的。

只是，什么时候邪祟也能布阵了？江随舟眸光冷下，无故重生灵力未损，又被引着来此处……还有，谁给它的胆子，敢用宁安的术法祸害人？

江随舟手指微动，一颗小石子儿便裹着灵力滚到破裂阵法之处，像是弥补了阵法的残缺，但又无形中更改了什么，倏然出现的阵法开始频频发亮。

言时晖悟性不错，很快发现阵法变化。他望着条条伸往外院的阵法，恍然道：“我懂了！阵法并非独立而行，此地应当是好几处的阵法连在一起运行，当我们踏入此屋，会触发阵法，但只有他们也破开别法阵，内外相连之时才可相聚。”

这法子没错，小仙师推断也没错，但问题是言子归那边，能顺利出来吗？

还有那位有些柔弱的萧仙师，不小心握着他的手都能痛呼出声，若是碰到了那邪祟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