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子还沉浸在与皇帝这片刻的父子温情之中时,将一回至养心殿就即再也装饰不住的皇帝,已然怒不可遏地将满殿陈设物品全数推扫抛扔至地上以作发泄,随后进来的陈扬于此是习以为常后的十足沉定,捧过茶盏待自皇帝接过,才明知故问道,“陛下何意如此?”。
皇帝方自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啪地盖上茶碗,“他是朕的儿子,不论贤愚,不论用弃,盖都由朕做主。”稍刻,又道,“亦该心向着朕。”。
陈扬也就知道了,皇帝这通邪火从何而来,大约太子一切‘主见’,藉由程又直、唐敖二人所出,反却与皇帝‘离心离德’,便就俯首答道,“殿下与陛下同属一脉,自然心向着陛下——”。
皇帝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作语,将茶碗丢到陈扬捧着的托盘之中,倾斜翻倒在上边,一片都是水渍。陈扬无声抬手将茶碗扶起,连同茶盘一并给了门口值守的太监,并悄声让他们进来收拾这满地狼藉,回眼时见皇帝似乎要去捡地上奏折来看,忙地上前将一排散落开的奏折拾起,拍拍上边若有似无的尘土,双手呈递给了皇帝。
皇帝与其一个称赏的眼神,转即走上那九层台阶,转到其上宝座坐了,将手中奏折作势翻看了几页,其上林昶都已用朱笔批答过了,全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呈递给他无非也只是给他看看罢了,从来也不须得他做主,只是若使林昶不愿与他这个皇帝看阅,那他也无法看到。
这些年来,还不知欺瞒了他多少事情——
皇帝这般想着,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又再被点燃,随手将手中奏折扔了出去,陈扬其时正抱了这半日捡拾起来的奏折书册上来,那飞出奏折不偏不倚挨擦着他的脸侧飞出去,忍着脸上一点锐利的疼痛,抱了奏折书册上来,轻轻放在皇帝眼前御案之上,又再转身下去拾了先才丢出奏折转回的时候,就听见皇帝带着沉郁的感叹道,“朕如何才能摆脱此人的阴影?”。
陈扬捧了奏折上来,放在先才奏折之上,思忖着开口道,“陛下若觉政事上为那人把持着无从落手,或许,可从军事上入手——”。
皇帝立刻会意,猛一皱眉,看向陈扬冲口道,“你是说——黑鞑?”。
陈扬缓慢地点了下头。
皇帝作势忖思了一会儿,断然下令道,“传吏部兵部两位尚书觐见。”。
周遭冷风呼啸穿梭,程又直却觉浑身温暖滚热。
靴子踏破冬末的积雪,带他走入初春的绿茵。
直至从东宫出去很久,他才完全地接受了,先生抗旨将他从杖下救出的现实——
他沉陷在漫无边际的剧痛与冰冷之中的头脑身躯,似乎全然无法去思考这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就只沉溺在这一刻混杂麻木的冰冷与温暖之中,只希望这路途可以永生永世都无法走尽,可沿途遗落下的血迹,还是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世,从破裂的口唇挣出一句相似的喃喃话语,“先生,我错了,阿偿错了,阿偿知错了——”。
“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