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长?”张宇听了,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凌凯峰去世时那个张秘书长的身影。
“是的,我告诉你吧,他现在是爸的好朋友……比凌凯峰强多了……老狐狸一个,我什么人没见过呢!”张文生前言不搭后语的已经开始说不清话了。张宇见状,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赶紧扶着张文生进了卧室。
“哎呦,你这是在哪儿喝成这样啊!”聂文倩见了,急忙从床上起身,过来扶着张文生,“想吐么?我扶你去卫生间?”
“不了,我直接睡了,撑不住了。”张文生耷拉着脑袋,眼睛早就睁不开了,一屁股就歪着床上了。
“小李,小李!”聂文倩冲着保姆间喊着。
“来了!”保姆小李慌忙答应着,趿拉着拖鞋就跑了过来。
“给我打盆温水过来,我给董事长擦擦。”聂文倩瞄着小李说。
“你也去睡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聂文倩对着张宇说着。
张宇看了看张文生,确定他没有大问题,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到客厅,就发现张文生的手机掉在地上,估计是刚才进家的时候,东倒西歪从口袋里掉下来的。张宇顺手捡起手机,正准备给张文生送进屋里,却看见手机上来了一条信息:
“董事长,到家了么?多喝点蜂蜜水可以解酒。”
这个号码张文生并没有存在手机中,所以张宇也不清楚是谁发来的,估计又是爸爸的哪个下属拍马屁的吧,张宇合上手机,轻轻地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并没有送进卧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周静悄悄地,没有月亮,天空中阴沉沉的,让这个冬季的夜晚显得十分神秘。张宇躺在床上,心里开始琢磨着:今年是凌凯峰逝世的头一个年,这个春节,凌家肯定不好过,一定是悲伤大于欢乐。一想到这里,张宇就止不住心疼。看来,让这个家增添欢乐的重担,也只能落在自己肩上了。想到这里,张宇忽然又一咕噜起身,跑到书桌前,提笔写着:
对联4个,窗花10个,两千响鞭炮8盘,一万响鞭炮1盘,猪肉4斤、排骨4斤……写完,张宇看着这个长长的单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才又回到自己床上,拿起手机拨通了凌波的电话,只说了一句:“波,今年过年,我想和你一起守岁。”
凌波听了心里一怔,感觉喉头有些苦涩,沉默稍许后说道:“知道了,早点睡吧。”
挂上电话,凌波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不得不感叹张宇对自己用心之细,生怕自己这个节日过得不舒心,变着花样来哄自己开心。唉,这样一个珍惜自己的人,如何能够舍得放弃?可如果坚持下去……以后的路会是怎么样,凌波现在都不敢再去想像。如果是以前凌凯峰在世的时候,凌波还是那个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单纯孩子,以他的个性一定不会把世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可现在他逐渐懂得,有时候人活在世上,有很多选择不能随心所欲,不由得心里感慨:张宇,你要是个女孩多好!或者,我是个女孩也行,那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相爱了,再也不用顾及世人的眼光了!凌波想到这里,不觉心头也是一阵难过。他依稀记得张宇曾对他说过,如果自己是女孩,他一定会娶自己,并且今生绝不会再碰第二个女人,会一生忠于自己。他相信张宇这句誓言,然而自己并不是女孩,他也永远娶不了自己。所以这句誓言虽美丽至极,却是从出口的那一刻,就注定背负痛苦的幻想。
对于凌波而言,这一年是不堪回首的一年,痛苦的记忆太多、背负的重担太沉,挣扎过,迷惘过,也流泪过。或许当人累到极致的时候,就不想再说任何言语,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言语可以淋漓尽致的表达内心的感受。凌波此刻就是这样的感受,他已经很少再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向别人袒露,即使是对张宇,他也不是全盘拖出。在他看来,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向别人倾诉,只能是增加别人的思想负担,哪怕这个人是张宇。因此,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眼下对待生活最好的态度就是沉淀欲望、静守人生。
想到这里,凌波再也无法入睡,起身走到书桌前,扭开台灯,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
放下钢笔,凌波不禁陷入一片深思:试问世间能有几人真正做到不把世俗观念放在心上,顺应本性,超脱自然呢?
临近春节,这几日张宇家是人来人往,下属公司来张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一些张文生生意上的伙伴,也都忙着借春节之机走动拜访。对于这样的场合,张宇是司空见惯的。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所谓的“看望”,无非是借着节日的理由,给自己找一个赚钱的途径罢了。
“爸,今天你不出去了?”一早张宇看见张文生坐在家中,不觉有些纳闷。
“嗯,我在家等一个人。”
“等什么人?”
“一个朋友,我托他买了一方砚台。”
“砚台?您什么时候开始练毛笔字了?”在张宇眼中,张文生可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
“小孩子家的,别问这么多。”
正说着,门铃响了。李姐让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岁,大腹便便,肥头大耳,一张圆脸上嵌着两只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嘟着两片厚厚的嘴唇。他身后跟着两个小伙子,吃力地抬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进了房间。
“董事长好啊!”那胖子一进门就嚷嚷。
“老王啊,我都在家等你半天了!”张文生似乎并不领情。
“您可别生气,为了这个宝贝,我足足在砚台厂看着那个大师雕了一个多月。这不,昨晚雕刻师又赶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完工的。我一拿到货,就直奔您这来了!”
“辛苦老兄了!快拿出来看看。”张文生这才缓了缓脸色,有些迫不及待对说道。
张宇站在一边,正盯着胖子看。这胖子见张宇站在一边纹丝不动,有些纳闷,不觉得拿眼看了看张文生。张文生见状则说道:“是犬子,不妨事,正好也让他开开眼。来,小宇,这是你王叔叔。”
“王叔叔好!”张宇乖乖地叫了声。
“哎呦,还真是贵公子呢。我刚才就在想着,这是哪个小伙子,这么精神,这么有派头呢。看这浑身的气质,明摆着就是一个大家公子!董事长,我说了您可别生气,这小子的模样可把您当年的风采给比下去喽!”王胖子满脸堆笑,眼睛合成了一条缝。
“叔叔您过奖了!”张宇虚情假意的谦虚着,心里却是十分受用。
“来,我们赶紧看看货吧。”张文生再次催促。
“好好,来,把盒子放茶几上。”王胖子对着那俩个小伙子说着,两人把手中拎进屋的盒子平放在茶几上,便退了下去,自己则慢慢打开了盒子。盒子一打开,张宇和张文生的眼睛都直了!
只见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方椭圆形砚台,足足有半面茶几那么大,青黑色的石质,暗藏着几丝血红。砚台上九条立体雕刻的苍龙腾云驾雾,相互缠绕,盘旋在砚台四周。最上方那条龙,眼如铜铃,獠牙凌冽,长须飞舞,从口中吐出一颗盘子大小的圆珠落在砚台正中,圆珠通体暗红,与砚体本身的几丝血红相互呼应。这颗圆珠被打磨成中间凹陷的形状,用于磨墨。整个雕刻采用了阳刻和阴刻相结合的刀法,从石头上镂空一次整体成型,细微到每一条龙的胡须都清晰可辨。更为难得的是,雕刻师把石头中掺杂的红色巧妙地融合在构图里,浑然天成,新颖别致,足见雕刻师精湛的技艺。
“真是巧夺天工!”张文生伏下脑袋,仔仔细细鉴赏了一遍,不由得由衷赞叹。
“不仅刀工一流,这石头也是一流啊!您听听看!”王胖子说着,掀起砚台一角,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在砚台上轻轻敲着,砚台立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这个石头叫乐石,和被乾隆皇帝称为天下第一石的灵璧石属于同一种类。品质上乘的石头,可以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据说,咱们国家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录着一段用于探索外星生命的《东方红》,就是用这石头敲出来的呢!古时候,王公贵族都用这个石头打磨成石琴作为乐器。董事长您可能有所不知,这方砚台他们可是找了一年多,从成千上万块石头中挑选出来的呢!您看这石花,青中带血,是十分珍贵的石种啊!尤其难得的是这颗龙珠,通体火红,不正暗示着董事长您的事业红红火火么!”王胖子说的是口水四溅。
“这方砚台,值多少钱?”张文生眯着眼睛问。
“董事长,我只能说,宝物只此一块,世间再无其二!如果您非要给它开个价,我估摸着……在当今市场上,至少也得值这个数。”王胖子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千?”张宇脱口问道
“三千?呵呵呵。”王胖子笑了,没有再理会张宇。
“好,这东西我要了,回头你到公司来,我给你开支票。老王,这事我得好好谢谢你!”张文生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
“哎呦董事长您客气了,哪里敢要您的钱呢。您不知道,这玩石头,讲究一个石缘,再好的石头遇不到有缘之人也是枉然。今天您与这石头这么投缘,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还提什么钱,见外了不是?我王金发虽比不上您财大气粗,但这点小钱还是不当回事的。只要老兄您喜欢,尽管拿去,好好收藏就是了!”
张宇这才听明白来人是谁。原来这个王金发是王氏集团的负责人,他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和他的公司,此人原是一个无业游民,早些年政府搞拆迁,靠着自己在老城区有几间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政府给补偿了一百多万,在那个年代竟一夜之间成了名副其实的“百万元户”,一时间财大气粗起来。别看此人文化水平不高,却有着一个十分精明的大脑。政府给补偿后他并没有坐吃山空,而是存在银行一部分资金,另一部分拿来炒房地产,一来二去资金竟越滚越大,后来自己拉人组建了一个建筑队,四处给开发商承建揽活,没几年的功夫竟自己注册了公司名叫王氏集团,也开始在房地产这个市场上分得了一块蛋糕。公司实力虽然比张文生的公司差了几个档次,但在房地产界也算是小能呼风唤雨的了。
送走了王胖子,张文生回到房间就拿起电话:“小李,你给我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张市长,就今天。”
“爸,您见他干什么?”张宇警觉地问。
“你懂什么!快过年了,我也得走动走动不是?找老朋友喝喝酒,叙叙旧。”张文生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小宇,把那个盒子重新包装起来吧,一会我带出去。”张文生接着说。
“带出去?不放在家里?”张宇疑惑着问。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这个东西放我们家屁用没有,我们得让它发挥出它的价值。”张文生意味深长地说着。
“您要送人?送给谁?”张宇此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心疼地问。说实话,这个东西他一眼就喜欢了,而且他本能地认为,这方砚台只有凌波才配拥有。
“送给张市长。”
“送他?爸,您这是不是行贿?”张宇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放屁!”张文生一听就火了,“老子这怎么能叫行贿?我一没给他送钱,二没给他送房,只是觉得他喜欢书法,送他一方砚台,这叫什么行贿?这是文人间的雅好,不懂就别乱说话!”
看着张文生火气这么大,张宇也不敢再出声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方砚台即将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不由得一阵心酸,仿佛是凌波的宝物被别人抢走了似得。
“董事长,张市长说他今天在办公室,您可以随时去见他。”张文生的电话里传来公关部小李的声音。
“你告诉张市长,中午我请他吃个便饭,地点就在海皇餐厅,你去给我定个包厢,把包厢号给张市长的秘书说一下。”
“是,董事长。”
“爸,您出门前给我点钱,我去买点东西。”张宇看着张文生要离开,急忙说着。
“你又买什么东西?”
“这不就要过年了么,我想替家里买点年货。”
“年货都交给保姆去买了,你就不用操心了。给你这张卡,想买什么就去买吧。”张文生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张宇。
张宇笑眯眯地接过卡,道了声谢便转身往楼上跑去,上了几步楼梯,又停下来,不无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方砚台。
下午,张宇开着车,怀里揣着张文生给的银行卡直奔商场。这家商场是本市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临近春节,各色年货备的很足。进了商场,张宇从怀里掏出昨晚自己写的单子,一件一件地在商场里寻找起来。不一会,购物车里就满满当当的全是商品。
从商场出来,张宇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手机打给凌波,告诉他自己一会就过去。挂掉电话,张宇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仿佛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般轻松起来,发动好车子,一溜烟往凌波家开去。直至到了凌波家才发觉已经没有空手去按门铃了,只得用脚踢了踢门。
“哎呦,小宇,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张姨一开门就愣住了,只见张宇左右手全拎满了购物袋,脖子上挂着一个袋子,嘴里还叼着一个袋子。
凌波出来一看,也笑得停不下来,“你这是干嘛呢?赶集回来的?”
张宇放下嘴里的袋子,才松了口气说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刚从集市回来,斯卡波罗集市!”
“这些都是什么?”凌波看着一袋袋购物袋,不解地问。
“这些都是年货。我呢,今天给家里预备年货,顺便也给咱们这个家买了一些,不知道够不够啊,不够我再去买。”
凌波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冷傲地说道:“张宇,你有必要这么做么?”
“我……”张宇看到凌波的表情,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这些举动或许在凌波看来,将会有另外一层含义。果然,凌波一言不发,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张宇心里一沉,紧跟着就进了房间。
进了凌波的房间,还没等张宇开口,凌波就冷冷地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家买不起年货是吧?”这句问话在张宇听来,简直比外面的天气还冷。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全身都裹上刺呢?”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买这么多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凌波眼红了,冷漠地说道。
“我没任何看不起你、看不起这个家的意思,我买这些东西,是因为我觉得我是这个家的一员,我有义务为这个家添置年货,仅此而已。”
“是谁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家的成员了?”
“凌波,你说这话,信不信我扇你?”张宇也红了眼,“你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敏感,把自己缩成一个刺猬,谁碰了你,你就扎谁。我再说一遍,凌波你给我听着: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和你的家庭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要再这样敏感下去,你会伤了你身边所有爱你的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凌波也吼道。
“小宇,你们怎么了?”李若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凌波门前。
“阿姨,我们……随便聊聊。”张宇闻声急忙回头,看见李若云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于是慌忙掩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刚才说的话李若云听到了没有。
“小宇,你来,阿姨有话跟你说。”李若云看着张宇轻声说道。张宇一听这话心里就更没底,心想这下坏了,刚才说爱凌波的话,难不成她都听见了?
张宇心里嘀咕着跟着李若云走出了房间,凌波仍旧一脸倔强地站在屋里。
“小宇,你们刚才拌嘴了?阿姨都听到了,其实阿姨挺感谢你的。”李若云慈爱地看着张宇,“你今天的用意,阿姨都明白,也很欣慰。小波这辈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他的幸运。你别怪他,这孩子打小就敏感,多愁善感,自打他爸爸去世后啊,他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我知道,他是给自己背了太多的压力。今天这个事,你别往心里去!你买的年货,阿姨都收下了,家里正缺着呢,我原本还打算让你张姨去买的呢!这下可好,你替你张姨省去了多少麻烦事!”
听李若云这样说,张宇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而且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爱凌波的事情,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张姐,把小宇拿来的东西都放好吧,那些肉放进冰箱,过年还有几天呢。”李若云对张姨说着。
“知道了,我一个个摆放好。”张姨弯着腰,正在一点点地收拾张宇带来的东西。
“小宇,过年要是有时间,就来这个家里玩玩,阿姨等着你。”李若云笑着看着张宇,张宇总觉得她的这个眼神很复杂,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一时间有些让张宇看不明白。
张宇回过头看了看凌波的房间,房门半掩着,张宇似乎能看见凌波倔强的身影,不由得从心里感慨:对他的爱稍多一些,都会引起这个男孩子足够的敏感和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