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有男人能治天下,现在我们也能了。”
无论是金国还是宋国,许多曾遭族亲夺产、夫家驱逐、父兄轻视的女子开始收拾细软,奔赴斐国。
斐国边境,几日内便涌来数百人投书求仕。有人衣衫褴褛、手写经义;有人双手茧厚,却能算帐排案;也有人自幼习武,自请守边。
未几,宋廷再遣使者至斐国,呈上皇诏,言词激烈,斥其为牝鸡司晨、逆乱纲常,强行称帝乃是对宗法与礼制的颠覆。
朝中文士亦群起攻之,有人痛陈:“林氏一人之妄,致使宗女不得归故里,是谓不仁。”
更有书生作诗传颂于市:“乱世女狂妄,忘宗忘国心。万千嫔妃困,谁为写归音?”
然翌日晨曦微明,斐国京城外一处高墙,赫然现出一首以剑气刻成的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字痕深彻石骨,笔锋森然,寒意透骨。读者无不色变,无人敢对诗言对。
此诗一出,议论骤止。
士子不再敢于坊间高谈阔论,书院之中默然无声,连传统论礼之师亦避而不评。诗中所言既指朝廷之屈辱,又揭宗室之懦弱,更将女子之刚烈与决绝一笔斩出,如今素女军不就是全无男子?
当年男子无用,连宗女妃嫔都保不住,如今换了女子,绝不会降。
京城之外,百姓围观那面刻诗之墙,传颂如歌。有老者泫然叹息:“当年靖康,城破而主降,妃嫔流离,今朝一女立国,竟叫两朝无颜。”
宫廷之内,宋帝震怒,却久未下旨。群臣纷纷请讨伐斐国,然兵部尚书却顾虑再三:“十四万人齐解甲,皆非男儿——此非贬意,而是实语。此等军势,非正兵可破。”
就这样,在三方朝堂无一敢先动手的情势下,斐国、金国、宋国陷入了漫长的对峙。
这一僵持,便又过了一年。
边境的风雪仍未停歇,金国与宋国在斐国周边筑寨屯兵,互防彼此摘桃,却始终不敢率先攻伐。朝廷内外叫战之声渐起又渐歇,最终皆归于静默。
斐国则在这一年间悄然壮大,耕田筑路、修渠建学、招才纳贤。来自各地的女子一批批进入斐国官署与学舍,原本空旷的新都,如今坊市林立,灯火不绝。
林朝英并未再出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锋利。
而天下也渐渐意识到,这个名为斐的国度,并非昙花一现。
一年来,斐国不动声色地吞并周边零星村镇,或以保护之名接纳,或以粮草援助换取归附,兵锋不显,声势却日渐壮大。其间与金宋皆有数次小规模冲突,但多止于边境争执、哨探冲突,动静不大,未引起朝堂重视。
等金宋两朝真正察觉异样时,斐国疆域早已由孤城孤军,连线成片。虽尚不足与金宋抗衡,却已自成一方,财粮自给,民兵训练有序,信念坚定如铁。
更难以忽视的是,斐国之中,百业兴起,市肆繁盛,女子为官掌兵不再是传奇,而是常态。那个曾被视为女侠的林朝英,如今已是一国之主,手中权柄、民心与利剑,缺一不可。
风雪之下,新秩序已悄然扎根。
——
终南山上,重阳观中,王重阳静坐于观后山石壁前,远眺北方。
他目睹林朝英起兵时尚觉事小,当她剑斩耶律摩诃时,他一笑置之;及至她面对宋使、断然拒婚,他眉头微皱。当她封国为斐,自称女帝,立法纳才、政权稳固之时,他却蓦然惊觉:
林朝英早已走到了他从未踏足的天地。
她不再是当年古墓前与他比剑立约的女子,不再是那个为一句“不娶”而拂袖决别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比她强——道心更坚、剑意更纯、胸襟更阔;后来发现比不过,便说“我不愿娶你,是怕输一生”。
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他从未输于林朝英的剑,而是输于她敢走、敢创、敢改命的决绝与勇气。
她不再与他争,也无需他认。
王重阳望着远方风雪,久久不语,片刻后喃喃:“她已成帝,我还在山中坐观。”
他合上膝上经卷,目光微沉:“也罢。”
林朝英已非江湖侠女,而是一国之主,一位真正以万民为念、以铁血立国的女帝。而天下之中,若真有人可驱逐金贼、解民倒悬者,非她莫属。
他想见她,因为他已不愿再袖手旁观。
——
十日后,王重阳孤身北上,隐去名号,只带一柄木剑与一封书信,穿山越岭,直抵斐国边境。
素女军哨骑将他拦下,他报上姓名后,立刻有人通报。
然林朝英未召,只遣人传言:“昔日王道长于古墓有言,莫扰清修,今朝怎又欲来?”
王重阳不恼,只在帐外静立一夜,将书信置于青石上。
书信之中,他并未提旧事半句,只写:
“若斐国真欲驱胡安民,全真教愿奉斋戒之志、观中之力,为斐一臂。”
“世人言女不可为帝,我却以为,天下有志者,才可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