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铜雀衔着金铃,被北风吹得叮当乱响。成之染望见珠帘掩映间静默的人影,如同一株落雪的花树。
“婕妤方才服了安神汤。”小内侍垂首立在画屏旁,对成之染道。
看他的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仪态却颇为老成。成之染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独孤明月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低低的声音传来:“荆玉,请将军上座。”
成之染离得近了些,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独孤明月未施粉黛,眉眼更显得平淡而幽微,只是沉默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小皇子。那婴儿正在酣睡,皱巴巴的小脸上,依稀一颗朱砂痣点在眉心。
“婕妤……”成之染倏忽顿住,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再细细打量对方面容,似乎苍白得毫无血色。
独孤明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素白手指紧紧抓着锦被,抬眸道:“将军,你可信……这深宫之中,当真是有吃人的怪物?”
话未说完,宫人已端着药盏匆匆而入,独孤明月将药盏推开,一双眼睛望着成之染,虽是在问她,眸光却几近笃定。
“此话怎讲?”成之染问道。
独孤明月目光闪动着,犹如幽深而静谧的潭水,被风吹出了褶皱,良久又归于平静。
成之染看出来了,对方并不肯回答,只是抱着怀中的襁褓,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成洛宛不由得凑到成之染怀里,她有些害怕这位古怪的婕妤。
殿中的沉寂几乎要凝结成冰。成之染握着女儿的手,对独孤明月道:“如今天寒,当心过了病气给孩子。”
独孤明月怔怔道:“这点病,又算得了什么。”
成之染知道她性情寡淡,况且有些事,也不足为外人道。她牵着成洛宛与独孤明月道别,离开后宫前,又到袁皇后的显阳殿小坐。
她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到过显阳殿,殿中静谧的光景一如往昔,唯独那个唤作苏承祜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的早夭在袁皇后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哀伤痕迹,即使她仍旧秉持着皇后的端庄,含笑与年幼的成洛宛交谈。
“与清河小时候很像。”袁皇后望着成洛宛,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丝喟然的笑意从唇角浮起。
成之染笑了。清河公主生在庾氏之乱平定的那年除夕,向来被朝野视作福佑之人。能有几分像她,许是小洛宛的福分。
成洛宛浑然不觉,扭头问成之染:“清河是谁啊?”
成之染勾唇:“是皇后殿下的女儿,整整比你大十岁。”再过两个月,那位小公主也要及笄了。
显阳殿的熏香丝丝袅袅,在袁皇后衣角萦绕。成之染望着她手中绣到一半的锦帕,金线勾勒的凤鸟已经成形,泛着明丽的清光。
原是侍中袁放之送来的蜀锦,袁皇后要亲手为次女绣一张锦帕。
聊起这一节,袁皇后笑道:“清河是除夕生人,江州来的那位老道长精通天文,为她卜算了一番,将笄礼改到了冬至后,说是能顺承天意。”
成之染讶然,怎么到处都是那老道的影子,再这样下去,只怕太史令都要退位让贤了。
她问道:“不知那道长如今人在何处?”
“为了清河的笄礼,他整日在太史曹观象。”
成之染不由得沉默,不过是一个进呈祥瑞的老道,如今这做派,当真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日影西斜,成之染缓步走出显阳殿,金步摇在鬓边轻晃,投下细碎的光影。她望着宫墙之外的绚丽云霞,忽而想起徽音殿中独孤明月的病容。
“小娘子当心……”身旁的侍女低呼。
成之染回神,却见成洛宛跳下了庭阶,在青石小路上蹦蹦跳跳。她正要叮咛两句,冷不丁瞥见回廊尽头闪过一道金光。
隔着玲珑花窗细看,是个捧着鎏金锦盒的内侍,生的白面皮,瘦瘦的身形,不是独孤明月殿中的荆玉又是谁。
宫道两侧的杨槐沙沙作响,零星落叶打着旋落在荆玉肩头。成之染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在后边跟着,目光不由自主,始终追着那抹身影。
竟是与她同路,像是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