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里的外人是何想法,薛无折从不在意。
这一个月里,前半段是无措荒芜,后半段是行尸走肉,在郁安沉睡的日子里,薛无折清扫了山庄残垣,清理了废石焦土,让全族仙魂重归清净。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阁楼,昼夜守着昏迷的人。
当发现能重生血肉的灵池水也无法焕回郁安流逝的生机时,薛无折抽出了沉寂的辉寒剑,静立望向银光隐现的云砚山巅,思考着推翻一切的可能。
集结诸宗灵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离霄,该死。
三宗,该灭。
君子之约?正道存亡?
薛无折为什么要在意?
他的心神所系,从来不是这些。
在薛无折心境愈暗时,转机出现了,郁安的情况开始好转,止息了永世不歇的暴雨。
某日落日熔金,薛无折靠在床边,回头望着郁安宁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生所求。
从前所求是家仇得报,为此搅弄风云,跋涉千山;此后只求情钟安然,岁月悠长,死生不离。
山海重分,陈案昭雪。
郁安醒来之后,是定居一隅还是纵游各方,全凭他心意。
如果不喜欢云砚山,也可以去其他地界,只要愿意让薛无折跟从。
只要相随相伴,是荒芜之所还是万象更新,都无所谓。
只要郁安醒来……
薛无折无止境的祈愿成真了,他等待的恋人睁开了双眼。
此后数年,他们不会再有分离。
后来,郁安问及薛无折,自己空缺的丹田内灵力充盈的原因。
薛无折:“是我为师尊输的灵力,师尊受伤太重,灵力可助你温养经脉。”
他眉目平和,说话的嗓音很是温柔,同面对郁安初醒时的沉哑凝涩毫不相同。
无人知晓,可怖杀意曾如骤雨般填满他的脑海。
吞星珠成了大阵助力,失去灵力又熔炼血肉,对于早已不算修士的郁安而言,无异半脚入了鬼门关。
如今的郁安同没有根骨的凡人并无两样,即使有灵气短暂填补空缺,但由于身体难再积攒灵力,那些纯厚的灵力也只会逐渐逸散。
片刻沉默后,郁安让薛无折不必如此,灵力无法存积,都是白费力气。
薛无折摇了摇头,“不是白费力气,郁安,这样你会舒服些。”
虚弱的身体有灵力温养,自然比强力自愈来得轻快些。
还没等郁安说出反对的话,薛无折又微微一笑,连眼神都柔如春风。
“若灵力逸散,我便为师尊重新引渡。只要我在,都不会让师尊经受病痛之苦。你不必担心我灵力修为不够,郁安,我们有一世的时间做这些事。”
指尖落在郁安的眼尾,他弯着眼睛笑得很好看。
“苦乐与共,两心不移,你要知道,我是你生生世世的道侣。”
分明声音如同桃花水,眼底却含着千山墨色,带着一层难以掩饰的偏执。
“你可以尽情指使我,郁安仙君。”
郁安望着薛无折情绪深重的眼眸,忽然凑过去吻了吻他半勾的薄唇。
薛无折眼神一动,听到郁安带着笑音的回复——
“好啊。”
他答应了。
细碎的柔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如同冷夜映水的花月。
清风徐来,涟漪四起。
薛无折低眸看着郁安含笑的脸,俯首过来重新吻住了他。
之后薛无折与三宗达成了最终共识,约定两不相犯,如有违背,不死不休。
所有灵脉系于薛无折一身,其他几宗就算有异议,想要生二心,也该再慎之又慎。
后来有年幼些的弟子不明白长老们为何对云砚山避之不及,宗门长辈讳莫如深,只让他们别去招惹。
莫说是招惹,就是路过也是忌惮的,真是令人憋屈万分。
受限于人的日子何时结束?
只有等云砚山那人飞升!
薛家后代天赋出众,根骨却非凡品,而今又有云砚灵脉相辅,一生之中有数不尽的机缘,终有一日会飞升上界。
可笑的是,几宗从来不屑外派散修飞升仙界,如今却翘首以盼,等着云砚山早日无主,届时阵法消散,任他们来去自如。
可等来等去,还没等到薛无折境界破突,反倒收到了来自云砚山的灵帖。
这可是怪事一桩,姓薛的惯会笑里藏刀,且深仇血恨未偿,怎会好心请他们到场?
灵贴一开,风骨自成的文字呈现空中。
离霄皱着眉将那字段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有长老抖着手替他骂出一句:“不知廉耻!”
对数百岁的年长修士而言,这封以师徒为主角的道侣宴请帖还是太过让人惊骇。
薛无折再怎么荒诞无常,也不该做出这样有悖伦常之事!
他们从前只知郁安倨傲,却也不知此人也会仗着那副好皮相与散养的弟子胡来,真是礼仪忘尽,毫不知羞!
真假掺半、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也便罢了,怎能明目张胆到广而告之的地步?!
大逆不道,荒唐至极!
勃然怒语过后,他们却也不敢将这份带了灵识的请柬毁去,只能暗骂不休地将东西收入囊中,至此束之高阁,不敢再拿出来挑战耐力。
薛无折并不管这些老古板是何反应,维持着一贯我行我素的作风,势必要将此事昭告天下。
诸事已定,自然该重明身份。
就像在无数个情迷与苦痛时刻所说的那般,他们不该是交情如水的虚假师徒,而是名副其实的携手道侣。
情意相合永不移,两心相守天下知。
请柬发了五湖四海,连沧澜岛都收到一份。
不同几方消息的石沉大海,沧澜岛很快传来回信,道贺恭喜。
青黛岛主体贴开明得令人惊讶,但换谁见识过那个曾经足以撼动整座海岛的元婴境都会识时务。
但比起对强者的折服忌惮,青黛对师徒两人的态度有礼得多,带着旧时的亲和与温柔。
态度不变的具体原因只有青黛本人知晓,总之与沧澜岛回音一起到的,还有岛上特有的独具温养修复效用的仙草灵植,这是恭贺新婚的礼品。
其他几宗一直没有回讯,只相继送来了贺礼,美玉装饰、灵培法宝,还有些效用不明的符篆,皆是华而不实之物。
到了道侣宴那日,宾客寥寥。
新雨过后,此地水净山青,顺着山道徐行而上,穿过缭绕云雾和高阶结界,就来到了云砚山顶。
山巅残桓被梅林白雪取代,灵流不时拂过面颊,如同冬春之交的和煦日光。
长林之后,是一座精巧不凡的院落,玉石为阶,青路灵砖,檐下挂着长明琉璃。
穿过院门结界,走进院中是扑面而来的携温清风。
青黛提着贺礼进来的时候,薛、郁二人正清理完桌案尘灰,闻声双双回身,月白衣袍上,朱红佩环相称。
少有见到郁安这样柔和的眼神,青黛怔了怔,而后笑了起来。
“恭喜两位,成此良缘。”
薛无折勾唇,“多谢。”
他垂袖不甚明显碰了碰郁安的手背,郁安自然而然就牵住了他。
青黛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唇边的笑意更温和了。
比起纵情声色,千帆过尽后情终不悔更能获人好感。
与青黛的善良可亲不同,第二个到访者一脸肃容,眉头要皱不皱,眼中满是纠结。
红衣铜铃,是云磷。
惊变之后,沙华门实力大减,从此又不再无故地大肆捕捉沙兽,自然失去了民众信服。
弟子死伤,门主疯魔,高压之下,云磷扛起宗门重担,倾尽全力让沙华门重归稳定,还是漠北仙派中的魁首。
当日分别,云磷眸中满是隐恨,因为亲眷离散、宗派大乱,不会轻易罢休。
可即便如此,沙华门却没有加入云砚山围猎,让薛郁二人在重压之下得以喘息。
因为这份爱恨磊落,薛无折发灵帖请柬时,没有忘掉沙华门。
昭告天下也是为了震慑一些心思腌臜之辈,包括云磷这类喜好皮相的人。
薛无折有意让对方死心,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接了帖子,还臭着脸亲自过来了。
来者是客,既然来参与他们的道侣宴,就不该让云磷失望而归。
薛无折面上笑意更甚,拉着郁安迎了上去。
走到近前还未打招呼,他就五指一转,当着云磷的面,与郁安十指相扣。
云磷:“……”
伪装的镇定逐渐开裂,云磷眼眶又红了。
薛无折眼神冷淡,口中却温和道:“多谢门主拨冗前来,招待不周,莫要见怪。”
这人装腔作势得太明显,郁安对云磷略一颔首,抬目时眼神很平和。
“云磷,里面坐吧。”
不算疏离,是应对旧友的态度。
云磷看着他净澈的眼眸,喉头泛起苦味,“郁、郁安仙君,你还好吗?”
郁安点头,平静道:“嗯,多谢你来此贺喜。”
云磷低下眼睛,“不必言谢,我……也想来看看你。”
说话间,云磷感知到自己眼眶的热度慢慢升高,还没等郁安接话,就头也不回往室内走去。
薛无折看了一眼云磷狼狈的背影,又看向郁安,后者正目送着前者的离去。
被丹红内衫衬得很柔和的眉眼,在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上去依旧冷漠,像是隔了一层剔透的薄冰。
清醒的眸光预示着主人对云磷的心思心知肚明,但冷眼旁观,并不作为。
因为只能止步于此,所以不会给出希望。
只有薛无折是特殊的。
只有薛无折。
注视着郁安的侧脸,薛无折唇角的笑痕渐渐加深,一双凤眸沉淀着浓郁的黑。
相扣的手指被不轻不重地搓弄着,郁安一脸莫名,茫然地看向薛无折。
“郁安仙君,”薛无折凑过来对他微笑,声音微压,“得你垂青,真是死也无憾了。”
这人谈及生死总是毫无顾忌,郁安眉头一动,想动手去打他的嘴。
被警告地瞥了一眼,薛无折缓缓眨了下眼,又从善如流地开口:“是我失言,师尊,我们要长长久久恩爱缠绵,朝朝暮暮相守相伴,钟情不改,永世不离,此生不弃,生死不悔。”
他说话时有意靠得很近,分明都是油腔滑调的露骨话,但偏着脑袋抬眸仰视的模样,又让他的姿态带了几分天真。
郁安沉默地与薛无折对视片刻,唇角不禁一提,微微笑了起来。
“嗯。”
道侣宴的最后一个客人,是百里泽。
拿了灵帖信物穿过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结界阵法,这位郡王殿下踏入院中,还是一副状态之外的样子。
顺着红绸走进屋内,他与一对红环相配的男子撞上视线,愣了几秒。
一人眼若秋水唇角带笑,一人眉目怀冰不苟言笑,与记忆中那对爱侣对上了号。
百里泽:“……薛无折?郁安仙君?”
不怪他语气小心,是从前三人相会,这对师徒皆是乔装易容,百里泽确实没见过二人的真容。
因为当初聆仙派临海阁的反水,百里泽来祝贺二人结契时还有些心虚。
那时他满怀气愤并不知对方苦衷,连累得对方差点死在殒神幻境,事后真相大白,漫山雷云未曾祸及京都半分,这才知道与皇室为邻的聆仙一派是自作自受,薛无折无意伤害他们。
从前是他小人之心,不知道想要弥补过失是否算晚。
以为会遭到冷眼,谁曾想薛无折唇角一勾,就开口喊他:“百里兄?”
眼眸微弯,和善如旧。
百里泽心口一热,也露出一个笑:“无折兄。”
他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捧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恭喜两位修成正果,祝你们携手同心,仙途顺遂。”
郁安对他颔首,“多谢。”
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眸,今日也带上了温柔春光。
这二位,是真心结契相守的,感情确实令人艳羡。
百里泽视线旁移,看到了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一个满目颓靡,一个眼神和善,都是境界不明的高阶修士。
无折公子正道清流的名声太大,多少人都慕名结交,百里泽都有所耳闻。
但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事后,这位仙道君子的道侣宴会宾客稀少到这样的地步,就算对方是和自己的师尊结成道侣又如何?这就该唾弃不堪避而远之?
还是因为,害怕与之结交会惹其他仙派不快?毕竟云砚山骇人听闻的围剿一事还犹在眼前。
没想到这些问道的修士也是这样,趋炎附势、假仁假义。
无折兄行端坐正,应当也不屑与见风使舵之辈来往。
那么这场道侣宴,人少一些似乎也并无害处。
百里泽的想法层出不穷,很快就将自己说服了,站在熟面孔的青黛旁边,“青黛姑娘,别来无恙。”
沧澜岛一别,听闻这位谦和的女修已经成了新任岛主,外貌气质看上去都同从前一样,但还是不可避免带上了境界积累的威压。
青黛看出他态度小心,微微一笑,“郡王别来无恙。”
她的眼神带着安抚意味,百里泽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又挪去了云磷身边。
“这位仙长,怎么称呼?”
云磷正视线灼灼地望着郁安,对百里泽的问候置若罔闻。
百里泽咳了一声,视线落下,看见此人五指始终放在腰侧的铜铃上。
百里泽:“……?”
那铃铛应该是个法器吧?哈哈哈,这位仙长真是爱宝如命,瞧这指节发白的样子,已经不像是怕法宝掉落,倒像是随时准备出手似的。
等等,随时、准备、出手???
百里泽一改轻松,有些惊恐地顺着云磷的视线往向场中两人,来回穿巡一二,终于确定眼前这个清秀少年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郁安仙君。
巧合的是,这位少年也是一身红衣,一时分不清是来成婚的还是来道贺的。
百里泽混不吝的时候,看了不知多少民间话本,当下情景只叫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离奇戏码,一时警铃大作。
命途多舛的无折兄,可不能平白受情伤!
百里泽收起懒散,也开始目若铜铃盯着这位少年仙长,预防此人突然暴起。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此人从始至终只是拽着铃铛,用那微红的眼睛盯着郁安看,此外没有出格半分。
道侣宴流程简单,没有那么多宗门缛节,就是结契换物,宴请宾客。
提笔写下结侣誓词,停笔落名的那一刻,铺展的灵契绽出明辉。
初时还但是莹莹微光,逐渐耀眼无比。
郁安摘下腰间红佩,于体内引出一缕气息,用的是昨日薛无折为他输送的灵力。
灵力充盈不惧逸散,因而借用自如。
无主死物因为气息的注入而显出亮色,像是渐涨的丹潮。
一块尾缀银缕的红玉被递到视野之内,郁安抬起眼睛,与对面的薛无折对上目光。
薛无折对他轻轻一笑,眸底是盈盈秋水,连亘古不化的浓稠墨色都淡去几分。
郁安心中一动,眼神柔和下去。
交换灵佩,彼此气息相融。
双契相合,两道明光直入穹顶。
天高云淡的冬秋冷日里,天色是醒目的白。
那两道交织盘桓的明光冲上云霄,在道侣契结成的一刹那,云砚山地界之上,灿烂的虹光倾洒无边。
绚丽一层一层铺开,宛若一望无际的翻涌海面,引来了无数人的惊叹。
那璀璨云光蔓延得太远,连大陆尾端都能隐隐望见彩光。
这是道侣成契,受到天道承认的象征,铺展的辉光代表一种关系的成立,也代表永世的祝福。
所以云砚山那对师徒,真的成了道侣。
还受到了天道的护佑。
这怎么可能……
不少人陷入了对已有认知的质疑,但又不禁抬头去看数年难遇的满天云光。
在所有人仰望云虹之际,薛无折站到了郁安身边,“我们是真正的道侣了,师尊,我好欢喜。”
郁安不语,只是牵住了他的手,半抿的唇边带着笑痕。
薛无折一默,立即回牵。
指尖勾缠,薛无折听见身旁人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也是。”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9%!]
仪式结束后,主宾围坐一桌。
云磷没理会百里泽的推脱,直接坐在最末,与这对新成的爱侣相顾无言。
饭菜是薛无折备的,安定下来之后,郁安发现此人手艺绝佳,便在没进过厨房。
道侣宴的吃食相较往常隆重些,摆满一桌很是美观。
听说这是无折兄做的,百里泽来了劲,下了一筷子之后双眼发光。
“无折兄!!你简直无所不能!”
云磷正沉默酌酒,听见他这样夸,下意识想反驳,提筷尝了一口之后,只能闷声道出一句:“不过如此。”
青黛及时打圆场:“云门主心直口快真性情,所谓的佳肴绝味,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千人千味而已。无折公子于庖厨之道多有造诣,确实难得。”
她目光落在百里泽身上,希望这位也说几句,却见对方正端着碗风卷残云。
被青黛一看,百里泽筷子一停,模糊道:“嗯嗯嗯嗯,我们趁热吃,不浪费无折兄的一番心意才是要紧……”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下又吃一口饭菜,不是很确定地问:“你们……怎么了吗?”
青黛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薛无折笑容温和:“百里兄,你请。”
郁安:“若是不够,还可以再做。”
百里泽连忙搁碗摆手:“够了够了,不用麻烦。”
然而众人只是对他微笑,眼神莫测。
百里泽尴尬地咳了一声,终于捡起了自己丢在一边的郡王架子,举止风雅细嚼慢咽起来。
而除了点评那句,云磷都没再言语,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一场道侣宴算是宾主尽欢,带到日薄西山,几人向这对眷侣辞行。
云砚山山高万丈,百里泽是凡人,上山时有灵帖信物辅助也算顺利,但下山时就难免犯难,故而青黛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一程,当然,言辞很是温和。
百里泽望了望倾颓的太阳,拘谨过后也就同意了。
辛苦姑娘载自己一程,确实于郡王威严有损,但要他走下去,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
两相比对,还是郡王脸面不那么重要。
又一次对薛、郁两人道贺恭喜,青黛略一拱手,就带着悄悄揉肚子的百里泽离去了。
院中冷清,只有满面绯红的云磷站着不动。
梅林外已经有沙华门小弟子在等了,这位年轻的门主却久不起身,只是怔怔地看着走近的郁安。
那精致的眉眼曾经令云磷心跳很快,但如今只剩下辛涩。
他哽咽着开口:“仙君,你真的喜欢薛无折吗?我以为……”
以为什么,云磷没有说,看见了出现在郁安身后的薛无折,又闭上了嘴,只留一双通红的眼睛倾诉心音。
很快收敛起失态,他挺直了胸膛,对着走到面前的郁安露出一个笑。
“没什么,仙君要好好保重。”
郁安观察了一下云磷的状态,确认他眼神清醒,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
还未等郁安开口,来到近前的薛无折就已对云磷弯眸一笑。
“谢云门主挂念,在下自然会小心侍奉,不会叫仙君为难半分。这天色已晚,不若早些回程?”
云磷看都没看他,只是执拗地盯着郁安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郁安提议:“我送送你,云磷。”
云磷立刻就点头了。
他转身走了一步,因为酒酣眼晕眼差点摔在地上,脚下趔趄只有一刻,虽然立马就稳住身形,但还是控制不住去看身边的郁安。
郁安眼神平静,抬手扶了他一把。
云磷头晕面热,“谢谢仙君,我自己可以的。”
说是如此,但在郁安松手之后,云磷还是难改虚浮,只强撑着镇定往前走。
眼角余光里,身旁人腰侧环佩如火,坠着银缕。
这是交换的灵佩,郁安仙君已经和别人结为道侣了。
云磷眼眶湿润,在即将穿过梅林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直直看向郁安。
清澈的目光不带冒犯,由眉及唇地看过一遍,在郁安微微挑眉的时候,云磷终于像是克制不住般,往前走了两步。
郁安及时拽退了眼神漠然的薛无折,露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云磷红着眼道:“郁安仙君,郁安仙君,若你,若你以后改变想法,也考虑一下我,好吗?”
薛无折忽然笑了。
情绪不明的笑音引来云磷的警惕,如今若要打斗,他远非薛无折的对手。
但云磷还是握紧铃铛,顶着落在身上的威压,一脸认真地望向郁安。
但郁安没说话。
这就是他的回答了。
眼泪落了下来,云磷听见郁安轻声说道:“你聪慧纯良,守正不阿,此后会有良缘。”
“仙君……”
没给云磷多说的机会,薛无折已经满面不耐,提着他的领子疾速穿过花林,带来的灵流卷起了尘土里的花与雪。
林外的弟子只觉一阵携着梅香的劲风袭来,下一刻,一身酒气的门主就被扔了过来。
在白雪梅花里,那位力压五宗的仙长衣染灼色,回眸的眼神比霜雪还冷三分。
这眼神带了沉压,无人敢直视那张俊美的容颜。
一息过后,这位携霜带雪的仙长就消失眼前。
弟子们手忙脚乱扶起了面红耳赤的门主,听见天际传来冰冷的笑音:“管好你们的门主,不然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早前听说过云砚山的事,所有人虽然害怕但始终觉得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几宗怎么会被一人震退,只怕是敷衍放水的结果。
直到此刻,他们才背后一寒,这位有没有翻盘的实力并不可知,但沙华门覆灭,也不过这位一念之间。
醉意上头的云磷大笑:“薛无折,你反应这样大,难道真怕仙君选我,患得患失,畏手畏脚,何其可笑?”
一道剑光横空而来,云磷身后的古木应声而倒。
草木尘灰里,云磷笑道:“你不敢杀我,是怕仙君怪罪?仙君心善通透,怎会不知你我装模作样……”
少说两句吧祖宗!
沙华门的人慌张地捂住云磷的嘴,匆匆冲着落雪梅林拱手:“门主已醉,道友勿怪,道友勿怪——”
雪落稀疏,没有回音。
且不管这些弟子是如何胆战心惊,慌乱地带着自家门主离开云砚山地界,马不停蹄的模样,说是逃也不为过。
这当然又引起了云磷的不满,“走这么快做什么?薛无折那混账又要看轻我!”
不过今日的狼狈也不缺这一样了,当着情敌的面落泪被拒,让这位少年门主颜面尽失。
想到这茬,云磷心情低落下去,不再开口随弟子们加快脚程了。
这厢闹剧不断,云砚山倒是一派安宁。
疾风过后,雪下花落归于宁静,银色阵法时隐时现,时不时散出充裕的灵气。
在正式结为道侣的第一夜,薛无折按例为郁安输送灵力。
伤愈过后,灵力对郁安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之物之物,只起着温养经脉的作用。
若无灵力,除了手脚冰凉些,并无大碍。
但每每感知到郁安微凉的手指,薛无折还是会为他输送灵力,执着于让那张泛白的脸庞染上暖色。
当然,这人偶尔也会借着双修的名义使坏,灵力运转不休,恩爱缠绵不止。
这夜似乎更为特别些,朱红灵佩被妥帖收入柜中,郁安合上柜门,腰上缠来一只手臂。
“师尊,”满是柔情的嗓音传入耳中,身后人顿了顿,又觉得身份已经改易,便改了个称呼,“阿郁。”
靠近的胸膛震颤着,薛无折像是在笑:“阿郁,阿郁哥哥。”
这人黏糊的称呼一大堆,郁安不仅习惯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应声:“嗯?”
薛无折只是笑,下巴轻轻搁在郁安肩上,低哑的笑音和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郁安耳边。
酥麻顺着尾椎攀爬而上,郁安偏了偏脸,“痒。”
薛无折哼笑一声,鼻尖蹭过郁安柔皙的颈侧,察觉到对方呼吸微乱,又用唇去贴他的耳后,光靠摩挲都留下了成片的艳痕。
目光落在红痕上,青年眸底滑过暗色,唇瓣微启,探出了舌尖。
变本加厉的戏弄达到了效果,郁安低垂睫羽,攥住了薛无折的手臂。
薛无折顺势捉住他的手腕,沿着腕侧的肌肤一路滑到手心,细致又缓慢地摸过指节,终于探入指缝,扣紧五指。
摸个手都能这样下流,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郁安吐出一口气,低眸看着长明烛光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薛无折注视着他薄红的面颊,语气很无辜:“阿郁哥哥手上好凉,是灵力散尽了吗?”
隐痛还没出现,所以郁安只是摇头:“没有。”
薛无折吻了吻他的颈侧,被他轻颤的眼睫勾了一下,仰头咬对方饱满的耳垂。
耳垂上的触感温热,郁安心间鼓噪,听见薛无折含笑的语调:“没有散尽也没关系,灵力这种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将郁安翻过来,他嗓音依旧温柔,唯一双狭长眼眸淌着暗光。
“就让在下为郁安仙君尽些绵薄之力,好不好?”
这句问话没有给人回答的机会,他抱着郁安的腰吻了过来。
唇齿交接,气息融为一体。
初时急切难当,唇舌勾缠难分你我,郁安眸中很快带了层水色,抱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心跳彼此相闻,夜间疾风都成了悦耳琴音。
漫长的亲吻过后,两人辗转到了床边。
薛无折撑起臂膀,墨发不知何时散落下来,让那张薄情的容颜带上几分情|欲。
他的道侣仰面倒在淡色被褥之上,墨发红衣,呼吸凌乱,正那双水洗过的清亮眼眸盯着他瞧。
左手手指刮过郁安的腰,薛无折声音沙哑:“可以与我双修吗?仙君大人。”
郁安被问得耳热,不自觉抿了一下湿润的唇,在薛无折深沉的目光里点点头。
“嗯。”
话音刚落,薛无折重新吻了过来。
月白外袍和朱红内衬散落床边,床幔一层层落下来。
雪后有冷冽花香自未合的窗扉传入室内,很快被室内如有实质的暖流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