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折最初对郁安的印象,是不堪大用的废物仙君。
被仇恨覆盖的浓稠黑暗里,对方面容模糊,唯有被高捧着的轻慢姿态是可感的。
拜入对方门下,不过是深入玄光宗的手段,若能伺机毁去这所谓的无上天骄,也不算辜负。
可世事难料,昔日门派万般呵护的珍宝竟也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数年止步元婴,天骄之名不攻自破。
树敌无数,不知死活,一旦跌下高台,就是再难翻身的淤泥。
苦等的时机来临,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落到了薛无折手中。
地牢里,纷飞四散的蓝萤映亮那张苍白容颜,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玄铁在侧,半身血污,对方低着眼睛看过来,像斩下羽翼的林中孤鸟。
真可怜。
若是获取片刻心安后再被肆无忌惮地背叛,会哭出来吗?
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激,薛无折更期待见到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
月夜刺杀失败了。
修为尽废的仙君还能召出幻影,这倒叫人高看两分。
道貌岸然的辩白太聒噪,还是任君处置的折翼鸟更薛无折合心意。
探查出云砚山大阵后,对方主动提出要一路相随,与薛无折原本的打算不期而合。
收入囊中的东西,就算想要重获自由,也该是失去所有作用之后的事了。
何况与当年事有所沾染的人都该千刀万剐,对方没提出要求,也算识趣。
何况,淤泥中的破碎灯盏,又怎能回到万人敬仰的高台上?
重新追查当年之事,是薛无折真正认识郁安的开端。
原来倨傲之下,是无用的善心。
弱小无能,只需轻轻一碾,就能被收去性命。
这样孱弱,每次却仍要冒死反抗。
过刚易折,所以薛无折开始想要折断对方的傲骨。
冥霜谷中握住飞来长枪的素白五指,幽深南海中带着海水腥潮的亲吻,都像长夜飞花,随风入水。
被触碰时像炸毛的山猫,重伤之际会下意识缩进怀里寻求庇护,但清醒时又要冠冕堂皇地开始教化。
不知何时起,薛无折改变了主意,比起死物,还是活着的郁安更有趣。
进了沙华门,对方的旧识纠缠上来,热忱得像条甩不开的狗。
望见院中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薛无折不止一次起过杀念。
杀掉好了,杀掉这些阴魂不散的人。
他掌中的玩物,何必与他人共享?
走这一遭是为了寻仇,那么既然这些人最后都会身首异处,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
但摩挲着辉寒剑,薛无折最终还是决定偃旗息鼓。
说不清缘由为何,大抵是厌烦事后郁安又会满是反感地指责。
玩物的想法如何,薛无折本不在意,可如果对象是郁安,他愿意为了获取对方的顺从而稍作退步。
不论是山猫还是灯盏,都该印着薛无折的名字。
薛无折刚开始留下郁安,是为了折磨羞辱,并不管对方是死是活。
后来,薛无折要郁安活下来。
而如今,薛无折惊觉自己要的不止这些。
被云磷质问时,按捺已久的杀意漫上心头。
那一刻,薛无折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绝无可能。
想要郁安,绝无可能。
被拆穿是威逼利诱、胁迫强求的又如何?既已入我怀中,就不会再有逃掉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恨?
当然有恨,恨他高高在上,恨他一无所知,恨他凭着父亲荫庇此生皆是坦途,恨他跌入淤泥不曾认命,恨他一路走来从不折腰。
可再提及此人时,比起那些针锋相对,薛无折最先想到的是更细致的东西。
安睡时的长睫,清醒时冷情的眼,柔软的耳垂,以及淡色的唇。
下意识追寻的视线,无可遏制渴望触碰,不容觊觎,无可替代。
心神被牵动至此,倒真是稀奇。
这不是恨,而是全新的未被定义的感情。
所有相处的画面编织成结,最终构成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一刻风停雨住,云开月明。
原来郁安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我爱他。
……
充盈灵力堆起的修为时长有限,郁安脚下生风离开沙华门,在客栈中还没等一会,久违听见了碎片收集的提示音。
他撤去灵刃的动作一顿,觉得诧异。
与薛无折相处至今,除却每行过一个门派降低位面异变的数值外,系统的提示很少再出现。
收集度几乎没有太大变动,低得让郁安怀疑自己是否能在身体可以支撑的期限内完成任务。
许久不动的数据涨了,让人怀疑是否有事发生。
郁安正默默思索着,紧闭的房门就被骤然推开。
目光落到门外,就对上了青年墨玉般的眼眸。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40%]
这人的眼神太深沉,郁安静了一瞬,移开了眼。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50%]
木门合上,发出沉闷声响。
两相无言中,郁安手指微动。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