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彻底追查,云磷再三犹豫过后,才在某天夜里去找了云思祤。
云磷不请自来,梳洗结束的门主稍有差异,但并未责怪就让他进屋。
琉璃灯下,一向冷锐的门主也显得可亲,令幼时的云磷无数次想起自己的早逝母亲。
姨甥二人相依为命数载,云磷不敢用恶意揣测对方。
寒暄几句后,云磷艰难地进入正题:“贸然造访,姨母莫怪。只是夜里难眠,总要想起想起些往事。姨母养育之恩,云磷一生难忘,唯有刻苦修炼,振兴沙华门,让姨母此生无忧,逍遥自在。”
门主眼神温和,向云磷递了盏茶,“傻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云磷说是有感而发,右手不自觉捏住茶盏。
门主饮了一口茶水,“一晃十载,你长大了。”
云磷取出腰间铜铃,“犹记当年,姨母亲手将少门主信物授与我,要我刻苦勤勉,早日肩负起沙华门的重担。”
门主略一点头,“磷儿这些年确实做得很好。”
见云磷怔忡地看着铜铃,她搁置茶盏,拍了拍他的肩,“用顺了这铜铃,将来御兽铃也不在话下。云磷,你只需记住你是云家血脉,要做的只是撑起沙华门,不要考虑其他。”
云磷点头应是,眼神中闪动着好奇。
门主扬唇一笑,掌中召出银铃,往云磷的方向递了递。
云磷接过银铃,感知着其中玄奥,问道:“御兽铃是我族珍宝,每任门主都运用自如,数百年都威力不减,这便是天阶法器吗?”
上品法器灵力充盈,可也会随时间推移效用渐消,御兽铃也是如此。
临近天阶,却终不及天阶,若无其他东西辅助,沙华门早就泯灭于世了。
故而门主笑容微收,“嗯。”
对方态度奇怪,云磷心底一沉,追问道:“姨母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门主被他的敏锐一惊,很快镇定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磷儿。”
她手背一扫,将院落加覆了一层隔音结界。
“有的事,你确实应该知道。”
云思祤回顾的往事比郁薛二人一带而过的前情详细很多。
她提及了云磷的身世,仙门天骄与御兽女修,相知相识,郎情妾意,最终不欢而散。
说到自己的妹妹、云磷的生母云念翮,这位不苟言笑的门主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云家到姐妹俩这一代时,外看还算强盛,其实已经子嗣衰微。
老门主力排众议将云思祤扶上门主位,不久后就寿满仙去,留这双年轻姐妹管理门派。
姐妹二人一刚一柔,扶起了将倾大厦,门内长老虽有不悦,但挑不出毛病也只好作罢。
可好景不长,小妹诊出身孕,拼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云思祤挡掉所有的流言蜚语,在小妹乞求的眼神里松口,护着她生下了云磷。
“念翮灵根有损,较平常修士体弱,生下你后身体大不如前,因而不过几载就殒命了。”
“但这不是你的错,磷儿。我要怨,只会怨你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说什么各自安好?分明是他始乱终弃,丢下念翮去求他长生修行,回归了优渥本家。若非他此后不闻不问,我妹妹便不会死。”
提到母亲,云磷还有模糊的印象,但看清了云思祤隐隐癫狂的眼神,有了某种猜测:“所以……姨母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
透亮灯光下,女子面容上已有岁月痕迹,但开怀笑起来像条吐信毒蛇。
秋夜温凉,云磷却背后发寒。
“自然要他血债血偿了。正巧我的御兽铃灵力消退,走那一趟便顺手收了点报酬。”
云磷面色苍白,听见门主宽慰他:“云磷,莫怪姨母心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云家,为了沙华门……”
他忽然站起身,难以接受道:“那为何牵连那些无辜之人?姨母,克己复礼、不饮盗泉是你亲自教我的,为何您言行相悖!薛家皆是良善义士,我们怎可戕害——”
虽不知他是由何得知的,云思祤冷声打断:“他们是该死之人。水满则溢,盛极必衰,这是不变至理。天道不公,总有优待,为何就不能让根骨仙缘惠及所有人?!”
“天姿与气运缺一不可,”她看着云磷通红的眼睛,“磷儿,这些年里你不是用得很好吗?”
云磷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姨母在说什么?”
没等云思祤回复,一道沉郁冷漠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好处占尽还一无所知,少门主当真蠢得可以。”
话音随着可怖灵压一齐落下,笼罩门主领地的结界如镜碎裂,发出清脆响音。
“何人造次!”
云思祤眼神陡然锐利,身形一闪就来到院外。
只见玉瓦之上,两道颀长身影一坐一立,身后是高悬明月。
云思祤眯起眼睛,“谁给你们的胆子偷听?”
郁安并不言语。
薛无折倒是微微一笑,嗓音如冰:“门主已经谈及在下家事,置身事外未免太无担当了。”
“什么家事?”云思祤皱眉,“宵小之辈也敢横插一脚,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薛无折不与她多话,抬手放出灵力后,一道银光瞬间听召而来。
云思祤定睛一看,立即心寒了三分。
是御兽铃,或者说,是千机髓。
这不认主的东西为何会听召于他?!
来不及细想原因,云思祤当机立断念咒引铃。
而薛无折不紧不慢握住银铃,五指一动,就叫御兽铃乖顺地臣服掌心。
云思祤扬声怒喝:“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无折未有回应,垂眼挑出御兽铃中的银色灵髓,然后双手结印,指法复换让那原本暗淡的银光倏忽绽出极强光华。
吸饱灵力后的千机髓被赋予了生命般,飞快化出形状后就冲向天际。
银光霎时间笼罩沙华门,成了有形结界,就是神仙降世也难以逃脱。
整座拓城都被照得亮如白昼,远远望去如日月入怀。
将将入院的云磷仰头,看着这道银色结界上水流般淌着的银光。
相较于他的冷静,云思祤已经忍无可忍:“你们意欲何为?!”
她面沉如水,飞身上去打出数道攻击符篆。
都被青年化解了。
对方不仅分毫未伤,甚至还有余力带着郁安落到一处安全地界。
“师尊能保护好自己吗?”
此时此刻这人还有闲心调笑,郁安面无表情唤来灵刃,作势要往薛无折身上扎。
薛无折灵巧避开,又反手挡过一道符篆,终于有空回返。
看着怒不可遏的云思祤,他勾唇一笑,“不论门主有没有猜出我的身份,事情都该结束了。”
语毕,他扬手打了一个响指。
银光大亮,一道灼寒重剑破空而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沉重威压。
看清了剑来的方向,云思祤脸上血色尽褪。
惊变之后的沙华门弟子顶着威压闯入了院中。
“禀告门主,灵祠异动!”
“门主!迷林树枯,浮现了一个不明法阵!”
“门主……”
“门主——”
“不好了门主!灵祠塌、塌了……”
层层叠叠的禀告声,令云思祤身形不稳。
云磷急忙去扶,却被云思祤甩开,只能怔然地看着她疾步往屋内去。
“念翮,念翮……”
推开门,琉璃灯已灭。
一室寂寥里,满目威严的女子像被抽干了力气,风度尽失地跌坐在地。
正天旋地转之际,远方传来了无数兽类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