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一对重瞳的道长,看人时目光很纯净,瞧不出一丝虚伪。
周遭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到身上,郁安声音平稳:“道长,你选了我?”
小道士点点头,态度恭顺,“您周身清气澄澈,是命格不俗之人。”
身后传来不住的吸气声,来自那些不愿露面的造谣者。
不是说公主不详么?怎么又成了有福之人?
女子命格能担此大任吗?若是在祈雨祭祀里冒犯了神佛可如何是好!
他们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妄加指责,只好寄希望于位高者提出异议。
王后侧目望着国君,“陛下……”
“既已选了公主,那便罢了,”行事利落的国君不愿再拖延,冲祭坛边的主祭老者行了一礼,“烦请大师继续祈雨。”
那老者对他还礼,然后让自家弟子带着选出的人上来。
于是那小道士引着郁安上前。
再走近些,郁安发现老者气质清幽,却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
像是能把人盯穿似的。
直觉告诉郁安,对方不喜自己。
既然反感,为何还要引他入局呢?
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郁安作出拘谨模样,微微颔首,避开了长者暗藏锋芒的视线。
他顺着主祭者的要求长跪于地,叩拜几息,而后接过三支稻色长香,在所有人的紧密注视下,将燃香插进青铜大鼎中。
有风轻扫脸颊,将袅袅燃烟吹向苍穹。
这象征着神明接受供奉。
郁安心下稍松,听见小道士柔声开口:“贵人请起。”
郁安依言起身,被引导着站去祭坛一角,路过老者时,察觉到对方瞥了一眼自己。
这次,敌意好像少了很多。
懒得对方深究转变的契机是什么,郁安站定后,抽空去看礼肃在做什么。
略一转眸,郁安很轻易就抓住了礼肃看过来的视线。
这人姿态从容,视线不闪不避,像是从方才到现在都一直在看他似的。
目光交接那一刻,礼肃对郁安轻轻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却在此间祭祀时一再破例,就像是在安抚。
乐音又起,主祭与辅祭齐身再拜,众人随拜,仪式接近尾声了。
回宫路上,郁安没机会去找礼肃,而是被郁氏拉到一边,被很忧心地叮嘱要一切小心。
今日此局来得突然,见王后的样子,此前并不知情。
那又是谁?
郁安越发疑惑,回了无云宫之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和礼肃的怪异态度脱不了干系。
阿肃到底想做什么?
晚间日光倾颓,晴空万里的天际竟飘来了薄云。
之前也有过天中有云的情况,但宫里宫外满怀希冀地望天半晌,却发现那些云又散去了。
不想空欢喜一场,这次众人只多看了天边映成彩色的软云几眼,继续保持着心平气和。
哪知那层薄薄的云彩许久未散,甚至在日落后累积厚度,倒挂高山般沉沉垂在渐暗的天幕上。
待天空彻底黑下来,积云已厚重如海,越是下压,暑气越浓。
用过晚膳后,郁安撑在窗边看了会黑沉沉的天。
携沙的风吹在脸上,触感很奇怪。
他没再多看看,折身入室梳洗去了。
净面漱口后,他坐在镜前,请求香若替他解散发髻。
长发垂落,郁安正看着手中的发簪出神,却听屋外几声雷响,大雨倾盆而来。
“殿下,下雨了。”
久旱甘霖,让内敛的香若都面染笑意。
见郁安索然不语,她又低眸劝慰:“如道长所言,殿下是有福之人。此番祈雨事成,宫中人定然不敢再随意编排殿下。”
她本意是让郁安宽心,却不想,安静的少年忽然将手中物什一放,挺直脊背从梨花凳上站了起来。
“殿下?”香若一脸茫然。
郁安接过她手里的木梳放到桌上,问道:“香若姐姐,下午去你传消息,可有见到阿肃本人?”
香若道:“婢子是向礼肃殿下当面传告的,礼肃殿下答应了晚间会来。”
“可是已经下雨了……”
郁安听着檐下积水哗哗作响,急急来到湿润的窗边,望见了外边连天接地的无边水汽。
他皱了皱眉,“这雨太大了。”
这样大的雨,就算撑了伞也会被淋湿的。
香若跟上前来,安慰道:“或许等雨小些,礼肃殿下才会过来。”
暴雨如注,又是大旱过后,一时之间谈何雨小。
香若走后,郁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听着屋外雨水淋漓,越发着急起来。
纵使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但郁安一遇到那个人的事,总会心浮气躁。
想见礼肃。
按耐着性子听了会雨声,郁安面色愈沉,最后从架上捞了一件绣花披风往身上搭,决定冒雨去找礼肃。
刚将手放上门扇,房门倏地向外方打开。
推门的礼肃诧异地看着他,手里的伞将收未收。
伞是踏春时买的油纸伞,雨水正滴滴答答地沿着伞骨下坠,砸出一汪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