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虽是唯一的宫妃,但不受圣宠,月例依旧有限,冬日里能从内务府里领到的必需品不多,基本上都贴在了郁安这里。
郁安几次去她住处,虽然也能见着炭火但始终暖意不足,觉察出异样便劝她照顾好自己,不必顾及他。
郁氏眉目温柔地答应了,却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郁安搬出再这样就不喝药的说辞,她才眼含讶异,告诫他不可任性。
郁安说唯有母亲安好他才情愿,只想要常伴母亲身侧。
郁氏一怔,摸着他的头感叹道:“我儿长大了。”
此后她终于愿意更多的顾全自己,可还是往郁安那边添置得多些。
这次郁安怎么劝都没用了,郁氏很坚持。
所以郁安不再劝了,整日喝些汤药温养身体,乖顺地在郁氏身边待了大半个月。
临近年关,大雪一场又一场地下。
郁安晨起从窗缝里看见又是一院霜雪,有太监在中庭磨磨蹭蹭地扫雪。
今日该去王后宫中请安了,但紫兰告知郁安,近来王后思虑年夜宴的诸多事宜,恐怕没有精力接见他。
郁安没了外出的理由,只能继续待在房中,偶尔踮脚撑在窗边,沉默地看着院中光景。
这里的冬天太冷,那个人该怎么过呢?
紫兰没理会他的奇怪举止,很快退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香若来接郁安去郁氏住的主殿用膳。
属于郁安的位置上摆着小碗面条,瓷碗明净,细面分明,袅袅热气如云升腾。
见郁安面露不解,郁氏柔和一笑,“安儿连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郁安看了看那小碗细面,又仰头看向郁氏,“母亲......”
“尝尝看罢,不是喜欢母亲的手艺么?”
郁安碰着温热的碗沿,慢慢从原身的记忆里寻出始末。
因为国主和王后的冷落,郁氏母子这些年少有外出,更莫说庆生设宴了。
但每年生辰,郁氏还是会下厨为原身做一碗长寿面为他庆生,祝愿他岁岁无忧、一生平安。
但她由衷祝愿的孩子已经殒命投胎,郁安占了对方的躯体,作为回报理应完成对方的遗愿——
愿母亲安稳度日,不再为他忧心。
但不管是不是为了完成遗愿,郁安都不会让郁氏后半生再受苦楚。
善良的人理应结局圆满。
于是郁安将那碗长寿面吃了个干净,用完晚膳又在郁氏面前甜言蜜语卖乖半天,在她怀里甜腻腻地喊人:“母亲。”
郁氏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安儿要做什么?”
郁安眨眨眼睛,“您能再做一碗长寿面吗?”
孩子生辰提出的请求,郁氏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看见郁安将寿面连同数叠糕点一齐装进食盒,甚至提盒要走时,她忍不住出声问道:“天色已晚,安儿这是要去哪?”
郁安小声说要去看望麟茂的质子殿下。
郁氏惊讶于自家儿子对那位内敛质子的上心程度,觉得天已昏黑冷风又重,他太体弱实在不宜出门。
她试图和孩子讲道理,但没想到对方出奇的倔强,甚至以这事为生辰愿望,请求母亲放他出门。
郁氏问他为何一定要去。
郁安说:“我与他是朋友。”
郁氏不明白二人相处不过几日,对方对郁安又不算热络,郁安为何对人家这样牵肠挂肚。
日日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关窗不让吹冷风还要冷脸闹脾气。
虽然闹脾气的方式就是不言不语,但这在见惯了他乖顺模样的人看来还是太明显了。
见他眼神真切,又再三保证很快回来,郁氏最终松了口。
香若给郁安穿了好几层内袄,郁氏犹觉不够,给他披上一层衔毛绣花的绯红披风。
郁安扯着系带,还是不习惯穿太女气的款式,“母亲……”
郁氏含笑替他理了理发髻,叮嘱道:“安儿穿好,莫要着凉。”
郁安从那双柔美的眼眸里瞧出关怀,只好不再言语,将披风拉好了。
礼肃身份敏感,被安排住在皇宫最西边的偏僻一角。
因为同样无人问津,所以无云宫与其相隔不远。
香若提灯在前为郁安引路。
冬夜的寒风吹在脸上生疼,郁安拉下兜帽,将脸捂进领口的白绒里。
他小臂上还挂着食盒,食物本不算重,但还是提得吃力。
香若几次折身想接过来,都被郁安摇头拒绝了。
好在步程不远,他们很快到了地方。
不是宫殿,只是一方僻静院落,门口挂着不太亮的灯笼,周遭树影戚戚,狂风将枝叶吹得哗哗作响。
香若敲了门,隔了一会才有人前来应门。
院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怯怯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香若闭口未答,郁安主动开口:“我找礼肃殿下。”
听见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提及公子名讳,朝白有些迟疑:“你是何人?”
香若冷声斥责:“卑鄙奴仆,安敢对公主不敬?”
朝白一惊,连忙冲郁安行了个揖礼,“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郁安重复了一遍:“我找礼肃。”
冬风吹得太凶,他怕呛咳不敢高声言语,声音听起来很小。
朝白误以为他在不悦,慌慌张张进院通传。
片刻后,轻柔的脚步声接近。
郁安以为是那少年回来接他们进去,略略抬头,很快发现不对。
来人身量没那少年高,却身姿挺拔,像一棵无畏霜寒的松柏。
毫不犹豫的,郁安对他展露了笑颜,“阿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