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清绝,凤眼微挑,眉梢勾勒出一点妩媚,一粒小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韩珏心神一震,呆立在原地。杨醪落在后头,慢吞吞地收起核舟拢于袖中,正待转身,忽而耳畔听闻一声冷哼。
刹那间,头肩倒悬、四脚朝天,眼前景致翻覆,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一头从崖上栽落下去……
韩钰犹自为少年的容貌所震慑,忽觉疾风掠过,身旁已是一空!转头望去,刚好瞧见杨醪被蓦然现身的青年伸手一拽,扔下了山。
青年转过身来,蓝衣雍容,看面相是个气质温吞的,一出手竟是如此暴躁!韩珏脸色微白,顾不得许多,急忙掉头就跑。
萧忆枫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去理会。
转身望向那小少年,还未说话,目光一凝,落在他未着鞋履的脚上。
正待炸毛,忽的瞧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施施然走过绿草如茵,挟带着冰霜的气息。
正是他那位俊美高冷、所到之处引起万千少女尖叫的三师弟。只是一向握着“霜降”的修长优美的手,此刻倒提着一双小羊皮短靴。
“殷师弟。”
殷念秋脚下一顿,抬眼望了过来,笑容将露未露,堪堪僵住了,仿佛有些手足无措。
他停下的地方,恰好离师兄师弟距离约等。稍站了一站,瞧见大师兄没有发话,脚步自然而然地向小师弟那边移去。
萧忆枫与他相处了二十年,深知三师弟外在高冷,实则是腼腆害羞,不善与人交际。旁人听他多说几个字都难,独独与小师弟最为亲近。
瞧着慢条斯理地从师兄手中接过靴子的少年,萧忆枫终于记起了身为大师兄的本分,忍不住诘问:
“小竹笋,偷偷告诉大师兄,溜下山去哪儿玩了?”
少年闻言抬起头,凤眼微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萧忆枫莫名地瑟缩了一下,无端心底发虚,悄悄摆出了后撤步的架势。
小师弟……从小就听不得竹笋两个字。
这要从小师弟的名字说起了。
某年冬天,师尊他老人家嘴馋,突发奇想要挖冬笋来吃,结果在被霜打了的半竿竹子下捡到了一个小小的襁褓,扒拉开一看,里面是个生下来没多久的小娃娃……
于是系舟山上多了一位小师弟。
郁离,字孤筠。
当然是师尊亲自取的名与字。
小师弟这名字得来颇为……传奇,平素无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那桩陈年旧事。
萧忆枫的内心自觉要遭,正此时,忽然听到师尊的声音传来,隐含成圣境的威压,令得山川为之一静。
堪堪转过身,未及迎接师尊大驾,就听得少年清澈慵懒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回荡在山巅。
“大师兄想问,师父您老人家当年,是在秋天的枫树下遇见师娘的吗?”
……
一行乌鸦飞过,山谷风忽然乱了气流。
萧忆枫,殷念秋,这两个名字,不用怀疑,皆为师尊所赐。
不似在红尘外,倒像是有过一段恩怨缠绵的情伤往事。
师尊到底是一把年纪了,脸皮薄,从没有正面回应过,秋天的枫树究竟有何刻骨铭心。
只是萧大师兄接下来的十天半月,怕是要被师尊耳提面命,时时刻刻记在心上了。
东南隅有座竹楼。
窗棂下,蒲团上,端坐一丝不苟的女子,有些厌倦地往外头瞥了一眼。
竹楼外的鸡飞狗跳,没能让她放下手中的古卷孤本,心却是静不下来了。
日头偏移。一位少女缓步上了竹楼,青布衣裙,容色淡雅,举手投足间带着淡淡药香。
“师姐,是你解开了禁制。”
系舟山上的四师姐善于符箓,五师姐专修医术。
凡是系舟山弟子,皆可不受禁制约束自由出入。但不出竹楼,为他人解开禁制却非易事。
“恭贺师姐潜心钻研,又有所进益。”
四师姐闻言,嘴角微微翘起,显是颇为自得;随即想起师妹是问罪而来,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端坐不语,甚是倨傲。
青衣女子声音清越,徐徐道来:“师尊有令,暂且收回师姐的弟子铭牌,禁足竹楼一月。”
四师姐脸色微变,咬着牙辩驳道:“二师兄也曾入师尊门下,几年不见,偶尔上系舟山也算是大过吗?”
青衣女子讶然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师姐既知杨醪因何故被逐出,怎会有此一问?”
“柳林尖上的禁制,本就是因他而来,师姐难道不知?”
四师姐语塞词穷,难堪地取出弟子铭牌,愤愤地掷于师妹。
在这系舟山上,除了小师弟,她最看不上的就这个学医的师妹。偏偏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师妹,不知何故得了师尊亲睐,每每弹压于她,明明两人都不是师尊的亲传弟子……
却说韩钰转身奔走,不慎一脚踩空,从云端坠下,吓得紧闭双眼花容失色……待到睁开眼已是脚踏实地,方知圣人府邸果然与众不同,传送法阵玄妙如斯。
走出数十步,见到杨醪惊魂不定地站在山脚,回想山上发生的事,心中未免生出了疑窦。
杨醪回过神来,冷不防撞见少女的神色,心中顿时一咯噔。他天性擅长做戏,脸色倏然暗了下去,颇有几分凄楚的意味。
“昔年在系舟山学艺时,小师弟体弱多病,平日里被娇宠太过;我当初年轻气盛,与小师弟起了争执,惹怒了师尊,时隔多年,不想仍未见谅于师门……”
但见少女略有动容,他仿佛克制而隐忍地收敛了情绪,温和地言道:
“天色将晚,我送韩师妹回王屋吧。”
暮霭中,韩珏抬眼望去,他仿佛永远是这么谦和儒雅,对女孩子以礼相待;她却生出了几分猜忌,不由心中微生歉意。
于是轻轻颔首,转身离去;不曾瞧见身后的杨醪脸上阴翳了原本的温和,眼底未藏起的狠戾与不甘,明明白白写着利欲熏心四字。
杨醪此人并非属于这个世界,而是现代人意外穿越进了这本名为《天问》的书中。
《天问》一书的主角不是大师兄,也非三师兄,而是那位小师弟。
杨醪看过几部龙傲天小说,但凡书中角色,男的都是主角的小弟,女的都是主角的妹子,两者之外皆为炮灰。
然而《天问》一书颇为无趣,主角身边不见妹子前簇后拥,看了一半索然无味,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未等他定睛细看,就穿越了……
依稀记得那位小师弟乃是天命之子,全书有三次大机缘,头一宗就在半年后的朝闻台大比。
身为穿书者,杨醪自视甚高,一心取代主角飞升,抢夺原本属于主角的机缘……奈何他属实是修行界的菜鸟,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拼脑子。
“殷念秋要参加此次大比,难道他甘心当小师弟的踏脚石?”
回想起数年前直面那人仗剑时凛冽的寒光,几乎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的肝胆俱裂……这样的人如何会给人当小弟?即便是天命之子也不可能!
只要他善加利用,令得他们师兄弟反目,然后从旁捡漏,将主角的机缘占为己有,假以时日,整个修仙届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