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许清禾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卫澈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多做什么,只沉默着看着那姑娘让南枝起来随自己去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又见她换好了寝衣,湿着一头乌发地从浴间出来,随后径直走向内室,坐在梳妆台前由南枝给自己绞发。
整个过程再未看过他一眼,好像除了方才情急之下的那一声“卫澈”,她只当屋子里没有他这一号人物一般。
卫澈低头,看眼桌上的驴肉火烧。
酥脆的表皮微微泛软,几粒嫩滑的驴肉从鼓鼓囊囊的面饼里掉出来,却再也不似刚出锅时那般冒着香气。
他眼睫微垂,将火烧随手扔给门口守着的丫鬟,识趣地没去跟她那宝贝丫鬟抢给她擦干头发的活计,而是径自也去了浴间沐浴。
等他磨磨蹭蹭出来时,那姑娘已经上了床,拔步床内给他留了一盏昏黄的灯。
好歹是没想将他赶出去睡。
卫澈嘴角扯起了弧度,心里却有些发苦,上了床后发觉那姑娘背对着她躺在里侧,从呼吸声来判断却根本就没睡着。
她既然醒着,卫澈便也没打算放任自己被睡意席卷。
这么多天他早已经习惯了等她先睡,而后自己便在勉强能透着些昏黄烛火的黑暗中描摹几次她的眉眼,待心满意足后才肯进入梦乡,今日也依旧如此。
他在一片黑暗中睁着一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时光很是漫长,直至后来他听到街上传来一慢四快的打更声。
卫澈心中一凛。
竟然已经到了五更天,那姑娘却还是没睡。
他就这么瞪着眼睛继续等着,终于在几声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捕捉到了那姑娘平稳的呼吸声。
却也到了他该起身上值的时候了。
卫澈轻轻坐起身子,揉了揉在黑夜里已经有些僵硬的脸,就着微弱的晨光往床的里侧看去。
许清禾一头墨发铺了满枕,像一团乌黑的墨云,将她那白皙娇嫩的脸颊衬得更小,说不准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清丽,少时端端立在那里便已经初见仙人风姿,如今眉眼鼻唇都张开了,更是让人见之难忘。
而如今,这么一张见之难忘的芙蓉面上,微微颤动的鸦睫下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卫澈眉心微蹙,下意识伸了手指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倏然停下。
——因为睡梦中的许清禾已经先他一步,蜷缩着身子像床内卧去。
她朱唇微张,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卫澈立即倾身过去听。
“魏…哥哥……”
本就有些酸疼的心口,忽然又被塞上了一块大石。
这几日京中有些风声,说当初魏大公子本就是在魏太后的施压下才娶了工部尚书家的三姑娘,心里却一直念着已经成婚的郡主,婚后一直跟岑三姑娘分房而睡,夫妻俩貌合神离已久。
直到近来,魏鸣更是闹着要与岑三姑娘和离。
所以,她昨日正是听到了这消息,继而想起了往事与故人,所以才会心绪不佳,在心里想着她那魏家表哥?
怨不得昨日他审问南枝时她闭口不言,许清禾又忙不迭出来救人,想来也正是与此事有关。
卫澈重重闭上眼,自嘲地牵起一边的嘴角。
原来不论他做了什么,做得有多好、多多,她始终都不愿忘了故人并转而接纳他。
她根本不愿意。
就如同当初从南境入京时那样,从不愿意在他身边多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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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禾在午时起身。
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将帐子里照得闷亮,身侧的床铺也早已经没了温度,她唤了南枝给自己洗漱,用过午膳后转而又一头闷进了画室。
她在画室闷了一日,院中众人都不以为意,郡主喜好丹青这事她们都是知晓的,就连静安公主也时常来此求画。
真正让一整个院中人都感到不安的事是,今日直到戌时过半都不曾见到世子爷归家的身影。
半个时辰后,卫澈惯用的那个小厮才急匆匆地递了话回来:“世子今日公务繁忙,便直接在官署歇下了,还请郡主无需等他,径自就寝便是。”
可卫澈如今只不过是在禁军中挂个虚职,连个正经的职务都没有,又哪来的公务让他繁忙?
许清禾看破不说破,还当真放下了手中书卷,径直前去沐浴。
浴间内点着熏香,氤氲着热气的同时还时不时响起哗哗水声。
“郡主怎么又将头发打湿了?”南枝忽地开口。
许清禾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盘在头顶的头发给解了下来,墨发从肩头垂落,正飘在浮着花瓣的浴桶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