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亲母都溺爱如此,这中年男子今日怕是也没辙了。
“慈青……”
听得竹林边传来一阵唤他的声音,周慈青“啪擦”一下踩碎了那林子里落下的枯竹,这便引起了那一大家子的注意。
周慈青便自觉走了出来,叉手作揖:“晚辈无意冒犯,不过是初来这吴家村,没忍住在村中散散心。不曾想走到这个位置,恰巧碰见这位老爷正在处理家事,本是要尽早离开的,却不防倒叫诸位听见了动静。晚辈惶恐,实在抱歉。”
他生得眉如墨画,面如桃瓣,顾盼神飞,且两眼清明透亮,未见半分奸邪之态,不过一个照面就叫人心生好感,众人对他的话也信了大半。
周慈青又忙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家中这位小少爷,冬日严寒,他又受了重伤,当是要立即带回屋中,唤来大夫看诊才是。”
众人如梦方醒。
“快点把少爷抬进去!快去叫大夫啊!”
家中小厮丫鬟都忙忙地动了起来,一阵手忙脚乱。
那男子面上似见惭色:“倒是让小兄台见笑了。”
周慈青刚要做声,身后就传来一阵大步流星的脚步声,还有略急的声音叠在一起:“慈青,你在这?”
“这……长庚老弟,原来你们认识啊。”中年男子脸上带出讶色。
周慈青的嘴巴刚一张开,又连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在院外谈话不是待客之道,两位可随我进厅中谈话。”
面前这位老爷盛情相邀,又是吴长庚相识之人,周慈青岂有拒绝之理,他连忙拱手应道:“却之不恭。”
周慈青和吴长庚缀在老爷小厮们的身后,虽说对古时的亭台楼阁有些好奇,但在影视剧中见之也不少。
这件庄子小院虽说不差,不过到底不及影视剧中那般精致,反而有几分拙朴,他扫了两眼,便不在意了。
吴长庚瞥见了,眉眼微动。
“吴大哥,此前是我考虑欠妥了。不曾想我在外面耽搁那么久,还未告知于你,实在是惭愧。”周慈青赶紧认错。
吴长庚摇头:“人无事便好。”
从游廊走至厅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某先在这儿告声罪了,现下要先去院内换身衣服,就烦扰长庚老弟和这位小兄台先在此坐一会儿,某立刻便来招待二位。”
他叉手作揖,吴长庚和周慈青忙回礼。
坐下之后,就有小丫鬟进来端茶倒水,还将瓜果摆在桌上。
“吴大哥,方才那位是……?”周慈青脑袋凑近了,和吴长庚耳鬓厮磨地交谈。
“他便是村子里最有名望的苏员外了,为人乐善好施,待底下的佃农也非常友善,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哪怕是同庄稼汉讲话也端正有礼,从不鄙夷作践村中人。他归乡之时,还自费了些钱财建了一条从村中通向县城的路,因此颇受村中人的敬重。”
周慈青点头,方才他见那位员外郎不似强装和气,便知吴长庚所言属实。
“那吴大哥又怎么会同苏员外这般熟识?”周慈青满眼的奇也怪哉。
吴长庚心知这是因自己素日不爱同村中人来往交流,是以周慈青才免不了的困惑,叹了口气,方道:“我与苏员外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的。”
“我本是山中猎户,平日里的营生便不似村中其他人那般专靠耕种,而是在山林子里猎鸡兔狐狸,虎豹狼熊之物。”
周慈青听他猎此等凶兽说来轻巧,可其中的凶险谁都心知肚明,稍作不慎,连命都要搭在里头。
他的面色不由白了几分,满心挂念。
吴长庚以为是打猎一事的凶煞吓到了他,忙接下去说:“有一次,我提着猎来的狐狸下山,碰上了苏员外郎归家,他便买下了那只打来的狐狸,托我日后有好皮毛和猎来的野物,都可卖与他。一来二去的,便也结交上了。”
他觑周慈青的神色,观他双眼失神,红唇抿紧,方知这是没听见去。
他怕这是魇着了,心中略急之时,府中的小丫鬟赶忙儿进来,向他二人说:“老爷还在处理后院那事,现下实在无力分身待客,便越性向二位告罪,只等三日有空之后,再宴请二位客人。”
吴长庚要说话,周慈青却抬起头,笑吟吟地说:“苏员外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和吴大哥冒昧叨扰了。烦请这位好姐姐之后回禀苏员外,我们之后会备礼上门,也是感谢平日里苏员外对吴大哥的照顾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本身又生得清俊秀气,叫人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
丫鬟双颊飞上了红霞,福了福身:“小郎君放心,自是会将话给带到。”
他二人出来后,周慈青由自出神,吴长庚急问:“慈青方才可是吓着了?”
却见从周慈青嫩白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滚下几滴泪来,他摇头:“此前我这病已经花费吴大哥家中所有钱财,未曾想过吴大哥打猎是如此凶险之事,方知此事,更对吴大哥尊之敬之了。”
“此事原为我一厢情愿,又非你强迫于我,反倒叫你郁结于心,却是我的不是了。”吴长庚认真同他说,“这钱财如何花去,怎样去花,全是我的自由。况且它们来这世上一遭,辗转过数人手中,背负使命千差万别。落入贪官污吏手中随意花费是它们之痛,救了人命,却是它们的造化了。”
周慈青何曾听到过这般言论,他赶紧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吴大哥这话说得可真讨巧,你这嘴巴皮子可比我利索多了,那些人还打趣我呢。吴大哥待我不薄,此生我也定不负你。”
见他重新展颜,吴长庚心中才好些了。
周慈青浅笑,眼眶儿还红红的呢,就拉着吴长庚的袖子又问:“苏员外家这位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雪还不曾化去,厚厚一层,二人踩在雪上,就发出沙沙的声音。
吴长庚顺势而为,一把握住周慈青的手,见有些冰凉,略皱皱眉,方答:“苏少爷乃家中独子,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亲母也常常惦念,自小就被疼宠着,自然养得无法无天了些。如今他们一家子从州府中搬来乡下修身养性,也是苏员外为了压一压他的性子,免得长成个歪邪狂佞之徒。”
周慈青摸摸下巴:“我说呢,他家中瞧着父母俱在,又并非捉襟见肘,怎会来这个小地方。”
吴长庚又道:“我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那苏少爷随是骄矜些,但本性不坏。虽说会干些浑事,但作奸犯科之事一概不敢做。想来那老太太、太太虽是疼宠,但也束着他。还有一事,本朝不禁商贾子弟科举入朝为官,苏员外本是想着让苏少爷在这无甚乐子的乡下好生读书,但,收效甚微。”
想不到吴长庚也是会打趣人的,周慈青忍俊不禁。
“这一次我也是刚晓得,原来那苏少爷还想沾商贾一事。”
周慈青说:“是了,这次也不知怎么的,又不太如人意呢。”
二人有说有笑的,这便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仍是大黑来迎。
周慈青眼儿尖,站那门口就瞧见了院角那茅草檐下所横陈之物,惊道:“呀,吴大哥,这么快就做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