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出去!一群吃里爬外,丧良心的东西!”
“有人亲眼所见那怪物妖化,还会咬人吃人!就算给会里做了点事,大不了给找个好风水埋了也就……”
“去你大爷的埋!”紊劫刀一记飞脚踹倒帮腔的一个,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龟孙的瘪三,老子先把你埋了!”
“要真没事,那宗酋为啥把它绑起来关在石牢里!还不是怕祸害到旁人!”
会众里不知谁高喊的这一声,紊劫刀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犹如一点火星丢进了干柴堆。众人七嘴八舌地气势汹汹起来,针对紊劫刀的包围圈渐渐缩小,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
忽然之间,几块硬实的土块狠狠砸中闹事的领头后颈。对方吃痛且恼怒地调转方向,发现始作俑者正是恶狠狠咬牙瞪着他的,不到半人高的昔苍白。他捋着袖子就要过来揍人。
紊劫刀见事不妙,却顾此失彼,无法兼顾,只得大声呵斥:“你这个傻仔,快跑!小云,把他带走!”
“看老子打不死你这克爹娘的小野种……啊!”
对面不干不净的斥骂还未说完,数道凛冽剑气贯穿膝骨,下肢剧痛,失去支撑,骤然向前栽倒。可还不等他曲肘撑地,那数道剑气又绸带般回转,再次钻开了小臂关节。一声杀猪似的的痛呼嚎叫过后,整个人扭曲着脸朝下扑倒在地,甚至因为撞得没有遮挡,又刚好磕在了一块松动而突出的石砖上,直接把大牙撞断了两颗。
“我方才听说有人看见吃人。是哪一位,出来给我瞧瞧?”
蕴姬一手牵着昔苍白,笑得文雅和善,脚下却无视一半踩过倒地之人的小腿骨。在场之人都听得见那清脆清晰的断裂声响,和受害者发音不清的惨叫。
“既然没人认领,那就是造谣。大伙儿散了罢。”蕴姬挥了挥手,又补充道,“把这个人抬药局去,放心,先打后治的,医药费可以减半。”
“啥?你打的,你还要收钱?”
边城缺医少药是常事。整个鳍鳞会,正经念过药典,跟过师父学医出身的大夫只有一个半,一个是蕴姬,半个是八纮酥浥。毕竟后者的主要任职是宗酋,能够用上他亲自诊治的角色寥寥无几。
蕴姬冷漠地瞥了一眼。
出声者连忙又道,“那、那宗酋把人关起来总是事实罢。”
“你也知道关的是人啊。”抓住对面的习惯用语,蕴姬继续道,“阎王鬼途本就是囤货居奇的药贩子,散布瘟疫,谋取暴利是家常便饭。宗酋是为了保护你们不染上,把病人隔离开来,有什么不对。”
对面听罢,还有些将信将疑:“真是病了?可听说那怪样子……”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要么你跟我一起进去瞧病。不过有件事情先说好,要是染上了救不回来你死了,可不能算我的。”蕴姬说着做出一个向内请的手势。
“欸欸欸,那可不……哎,我的意思,我不会瞧病。鳍鳞会里谁不知道小云大夫的医术是最好的。我、我那儿还有事呢,我先走了啊。”
有了一个跑路,剩下的人纷纷畏惧于这需要隔离的“疫病”,没几下就溜了个精光。
连那个蕴姬让抬走的,都丢在原地没管。
紊劫刀三步跨做两大步地小跑过来,把弯刀别到腰后,对着昔苍白就高高扬手,怒目圆睁:“你个崽玩意儿!我怎么同你讲的,啊?你来凑什么热闹,有个好歹怎么办,不够添乱的!”
他就这么举着手,接着训蕴姬,“他是个娃子,你脑瓜子也不灵光了?又是中毒,又是受伤,身子骨吃得消吗!宗酋难道没说,你这一段时间禁止动武动气,得静养。那帮蠢货刚才要是没给你骗到,真打起来了,我顾得着哪边啊!”
昔苍白把小脸一摆,一副英勇就义的小模样,站在蕴姬和紊劫刀之间:“是我把小云姐拉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紊劫刀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挺得意上了?过来,看老子不揍你个屁股开花!给我过来!”
昔苍白一个出溜,从蕴姬的腋下滑出去,揪着她的裙摆躲在了后面。
“好了。刀叔,你就不要再吓唬他了。手举起这么久不累吗?”蕴姬把紊劫刀一直高举的手臂扳下来,一语道破玄机,“你连那些来威胁的会众们都没有下手,又怎么会打昔苍白?”
“你这丫头……”
“梦虬孙……怎样了?”
“哎哎哎——”紊劫刀一边转移话题,一边双手扶肩把蕴姬调转方向,“总而言之,有我在,没有你们娃娃要愁苦的事情。都给我乖乖回去,好好养着。”
昔苍白不服气地反驳,“刚才分明是我们到的及时。”
“就你话多!”紊劫刀瞪他一眼,怒斥道。
蕴姬瞧了一眼倒在不远处地闹事者,“把他抬走。小白,给刀叔搭把手。”
“害大哥的害人精!我才不管他!”昔苍白尖叫着反对,“小云姐,你又想把我支开。我能做事的,之前我就顺着你的无游丝,带着人找到你和大哥的!”
”但是现在梦虬孙需要的是医治。你帮不上忙。“蕴姬还记得自己胡诌的”疫病“说法。
“等你长大点再说罢,小豆丁。”紊劫刀伸手比了一下他的身高。
谁料昔苍白很认真地追问,“多大算是长大?不许骗小孩!”
“长到……”蕴姬想了一下,随口一说,“梦虬孙那么高罢。你现在连这个人都拖不起来,不是吗?”
昔苍白不满意地嘟嘟囔囔,但还是听话地向外走去。
紊劫刀的面上则浮现一层欲言又止的忧虑,和他大咧咧的、深铜色的面容极不匹配。
蕴姬先发制人,堵住他的话,“无论是病还是毒,我都能帮得上忙。是我把人带回来的,不用担心我被吓到。”
”情况和你想的不一样。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宗酋关起来。唉!说是醒的,还不如说没醒,已经……根本就不认人……“
蕴姬独自进入石牢。
这里原是暂时关押受罚会众的地方,现在已经清空闲杂人等。囚室打扫得很干净,干草上放着清水和干粮,柔和的光芒从顶上倾泻下来,投注在唯一的囚犯身上。
十几条交叉打结的铁索,从虬龙的各个关节处盘绕结扣,然后深深钉入石壁。锁链间的空隙极小,仅够容纳呼吸起伏,肢干被死死捆绑紧贴在平面上,简直像是某种大型标本现场。唯一能够自如地扫来拖去的,只有那一条不应出现的焰状龙尾,此时正烦躁不宁地拍打地面。
她刚想接近一点,那对蓝色竖瞳即刻扫视过来,定睛瞪着,龙吻不断发出威慑后退的哈气声。炸开的细小龙鳞片片直竖,宛若对敌的尖刀,随着恐吓的气流轻微煽动,更使得整条龙躯的体积都好似扩张了一圈。
蕴姬非但不退,反而弯腰伸手,合掌捞起了不安分的粗壮龙尾。虬龙大怒,奋力摆尾拖拽,甚至卷躯挣扎。
放在以前,蕴姬的气力根本不敌梦虬孙,但是现在只凭本能使用蛮力的虬龙,却轻易陷入孩童般的赌气拉锯之中。
虬龙想要夺回自己的尾巴。蕴姬则像是要向这副躯壳抢回自己的友人。谁也不肯先低头松手。
双方拉锯了数个回合,终以虬龙猛地收紧抽回而宣告终止。
龙尾还看似凶狠地抽打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警告。
那尾巴举得高高,落下来时却避开了锋利的尾尖,只将肥厚饱满的筋肉抽在力上。打得挺痛,但也只一下,并不留下任何伤痕。
蕴姬忍不住开口笑他,可见到对面突然变得迷惑且慌张,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喉咙之中,发出的只有呜咽与悲鸣。
泪水不要钱地淌了满面。她在对面焦躁低沉的咕噜声里上前,轻轻闭眼环住了龙颈,额头相抵,气息可闻。
萦绕呼吸的,仍是百里闻香的干冽清苦,纯净一如往常。
有冰凉柔软的蛇信子似的红色舌尖,笨拙地尝试去舔掉她面上的泪珠。于是她哭得更凶了。
不多时,蕴姬胡乱拿袖子擦掉黏糊糊的口水和泪水,在虬龙的无措之中后退一步,埋怨地一笑,“什么嘛,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做好人。”
她竭力想要表现得戏谑轻松,可拼命挤出的笑意泡泡才刚浮上面来就破碎。
“好罢,好罢。你们都想做英雄,都想做好人。那不就是要我做个坏人了嘛。”
她上前垫脚,轻轻贴在颈脉,感受到鲜血流淌过的鼓动和滚烫,仿佛这样才能实感到身侧地人是鲜活的,而非冰冷的死躯。
“那就这样罢。如果告诉你会生气的话,只要不告诉你就好了嘛。一切的罪孽和血债,就让我来承担——”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