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欣云自简草园中信步,偶闻箫声如怨如慕,委婉低沉,因合起手中扇子,沿声踏去,不知不觉竟抵花园西门。但见青梅树下,水榭亭中,一人风姿绰约,抚箫而曲。虽是背对,却不难看出那是忆晗,欣云不舍扰她雅兴,便于门前驻足,静听默赏。
一曲过罢,那人抬头仰望夜空,继又垂眸沉吟,许久回身,见得有人竟立不远处,因怔了怔,又忆先头毁画一事,不免心生尴尬,徘徊半晌,方深吸一气,艰难启口打破死寂:“言大哥。”
欣云轻轻点头,又拍了两掌,继踩着青石小阶入亭,莞尔言道:“此曲扣人心弦,如秋雨夜泣,好到极致,却也凄到极致。”又见忆晗眉眼低敛、并未续话,因轻叹,转而问道,“可看了那幅新图?”
忆晗颔首又抬眸相看,唇角微微翕动,轻声言谢道:“昨日误会兄长,多有不敬,今蒙不计前嫌修复旧画,感激之心难以言表,还请受我一拜。”
欣云微一动容,伸手扶珠她,轻笑道:“小事一桩,何须多礼?且在下诓你在先,岂怨得你来?倒是你,”说着想起昨日郑氏那一耳光,又见忆晗云发未掖耳后,想来无非为了遮掩,因怜惜又内疚,低柔续道,“无端挨了打,可还疼着?”
忆晗眸中微泛清泪,悄然别过脸,话音轻柔答曰:“不妨事,家母予我抹了药,今已好了许多。”又回身言道,“多谢您与她解释清楚。”
欣云自责道:“谢甚么?怪我才是。其时没来得及解释,才累你无端受罪。”
忆晗摇头苦笑:“是我执迷不悟,惹娘亲恼火,与言大哥无关。”稍顿又道,“便是没有昨日误会,她心里的气也迟早要发出来的。”
欣云见眼前人身影纤瘦,话语绵柔,言辞负疚,想起昨夜神堂旧闻,不禁怜意肆生,稍稍犹豫,到底还是温言相劝:“旧事已过,无为执着。”
忆晗丽眸盈泪,凄然一笑,却不置可否。只这眼颦秋水模样,倒叫欣云微一愣神。因不由自主从怀里取出手绢,轻轻替她拭泪,直至见了忆晗陡然一怔,又四目相对,呼吸相侵,方知自己一时忘却男子身份,迷失了分寸,不安情愫骤然篡生。
忆晗面颊绯红,忙接了手绢背向拭泪,后见那绢不净,未敢言返,只将之拎紧,低着头道:“明日洗了再还兄长。”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已转身急急离去。
欣云想说“无妨”已来不及,只望着她背影,蓦地回想方才异举,怦然一阵心惊。又暗自埋怨唐突,若非忆晗对小晗用情极专,自己如此这般,恐要生事。
她胡思乱想懊恼一阵,那游园兴致已然殆尽,又遇启絮备了温水来请栉沐更衣,便应了去。后头归来,行至屋门前,又想起亭中亲昵,愈发徘徊忐忑,犹犹豫豫半晌,才推了门入里。其时见忆晗已放床帘睡下,自己衾枕也早被她安置椅上,方松了一口气,忖道:看来她比我还怕碰面。便自踏实了些,又宽衣入塌。
然被窝尚未捂热,屋外却忽传来梓轩声音:“忆儿!”声到人也已跨了进门。
欣云暗道不妙,方才进屋竟忘关门!若让他见了这分床而睡那还了得?情急之下,迅速裹了衾枕闪到床上去。
忆晗见公子突然进床,也是瞪大眼睛,一惊非小,正张口欲叫。欣云却赶紧一手捂住她嘴,一手做了禁声手势。
梓轩此刻刚好进了里间,见那床帘翻滚,又听得人家小夫妻床上一阵骚动,顿觉尴尬。只离也不是,留也不是,唯侧过身,用宽袖掩着脸,支支吾吾又吞吞吐吐。大半天过去,竟仍舌头打结,说不清楚来意。
忆晗本欲起身接待,可欣云躺在身旁,自己又只穿着中衣,着实不便,唯拉紧被子盖个严实,又强压心绪,隔着床帘问话:“二哥何事?”
“哦……”梓轩勉强镇定道,“娘去年在护国寺帮你许了姻缘,方才嘱咐让你二人明早随她去还愿。就、就这样了,你们歇息,我不打扰了。”说完立马落荒而逃,出了屋还不忘一把关上大门,这才透了好大一口气,边走边擦着汗埋怨道:“这二人真是年纪渐长脸皮越厚,不关门就在里头办事,真真……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