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斐强颜欢笑,对着疲惫的丈夫笑道:“你去洗个澡,今天你必须得好好补一觉了。”
夏溪阳点了点头,起身去洗澡了。
田斐后背发凉,惊惶地看了看周围,整个人在沙发上团成了一只鹌鹑。
而就在三公里外,一阵车鸣声在马路中接连响起来。
苗默栖眉头紧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车油门已经踩到底,喇叭的响声在马路上连成夺命的线,茫茫的夜色中银色的跑车拉出一段绚丽的光影。
副驾驶上的夏态脸色惨白,整个人抖成一团,苍白的脸上一片冷汗的水光。
“快……”
他吃力地开口,一阵心悸在他开口的时候更快更能地啃咬他的心脏。
他被冷汗浇透。
“苗默栖,快!”
驾驶座上的苗默栖紧锁眉头,更紧地踩下油门。
本就飞驰的车再次提高速度,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穿进茫茫的夜色之中。
田斐觉得后背很冷。
“白妈,你在吗?”
没得到回应,田斐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说给白妈放假了。
浴室里面传来洗澡的声音,是夏溪阳。
除了水声以外,整个室内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但是田斐觉得有。
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如影随形,在她梦里面响了整整二十年的声音。
“孩子……我的孩子……”
田斐将自己团成一团,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哆嗦着呢喃:“我没动你的孩子……我没动你的孩子。”
这样的场景已经在这个家里重复了无数遍,连田斐都已经对自己这样神经质的呢喃脱敏。
但是突然,田斐觉得周围的空气一紧。
一阵山雨欲来的不详感顺着她的尾骨疯狂攀爬,田斐的瞳孔骤然紧缩,那股从无形中升起的威亚一瞬间压倒了她的脊背。
她的瞳孔里倒印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她看见了。
神经绷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线,田斐一时之间竟然对这位在她梦中无数次造访的冤魂,流露出了大脑信息处理过载的空洞表情。
直到那女鬼贴近她的耳朵,将浓重的血腥味随着沙哑的声音喷进她的鼻中。
“是吗?你真的没有抢我的孩子吗?”
她终于听见了。
在现实中、贴着面的,她终于感受了这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气。
田斐机械地转动自己的头颅,和那双没有眼睛的眼眶对视。
“啊!!!!!!”
“苗默栖,你不用管我,这是我家的钥匙,现在你立刻上楼,我再说一遍,不用管我!”
苗默栖不和咆哮的夏态废话,他一边接过钥匙,一边将夏态从副驾驶上直接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楼梯。
“不能坐电梯,电梯太容易被动手脚了,而且我必须带上你——你心悸这么严重。”
夏态在到了小区楼下就基本进入了一种濒死状态,他的心脏已经快要从胸腔中直接跳脱出来,苗默栖甚至能感受到夏态心跳振在自己后背上的猛烈声音。
这种心跳状态一般人能承受一分钟就早死了,但是夏态在这种心跳状态下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
苗默栖再不能等,修长的双腿如同风一般扫过楼梯,后背的夏态随着越发靠近目的地而更加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心悸中,他脸色涨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痉挛,在苗默栖的背上抖若筛糠。
苗默栖在一瞬间只想掉头。
但是夏态在他的背上,用奄奄一息的声音说:“继续走,苗默栖。”
苗默栖心里面那种毁灭性的躁动就再次被抚平,也只能被抚平。
苗默栖几乎是飞到了十三层楼。
随着剧烈的开门声响起来的还有一声女性的惨叫和男性的怒吼,以及一声在苗默栖背后响起来的微弱的、几不可闻的痛苦呻吟。
客厅里面的沙发上面留着可怖巨大的爪痕,里面的填充物在整个屋里面散落,夏溪阳浑身是血、衣不蔽体,只有一件浴巾遮羞,而田斐疯疯癫癫地指着空中,怒吼着:“别抢我孩子。”
夏态的眼皮剧烈抖动,他费力地从苗默栖背上将自己撑起来,对着田斐指着的方向呢喃了一句。
“妈妈。”
这声音不大,乃至于发神经的田斐和急忙找东西遮羞的夏溪阳都没听到,只有紧贴这夏态的苗默栖听见了这句耳语。
他想,鬼妈妈应该没听见这句话。
可随后,他周围的空气就倏然一释,刚才的威压烟消云散,一阵血腥的水汽直冲他而来。
苗默栖想,哦,原来她听到了。
他想,哪怕夏态不出声,鬼妈妈也会凭借口型判断出的。
这个二十年都在寻找自己孩子的冤魂,唯一的执念就是那句轻而软、已经被她的孩子重复了无数遍的“妈妈”。
一阵血腥味裹着千声万道的“孩子”席卷过来,夏态却毫不抗拒,他甚至依恋地朝着血腥气得方向拱了拱脑袋,剧烈的心悸被浓重的腥味安抚,他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他筋疲力竭,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他的态度很温软,像是一个第一次和班级同学郊游的小朋友,有着数不胜数的心里话想要和母亲倾诉,他一直在小声地叫着妈妈。
苗默栖感受到了一种水气——在铺天盖地的腥味里。
田斐终于反应过来,踉跄地跑过来,对着夏态讲:“妈妈在这里——态态,妈妈在这里——”
苗默栖感觉空气中松弛的那根线再次绷紧,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夏态就已经睁开眼睛,满眼冷漠地看着她。
“谁说你是我的妈妈?”
田斐猛地僵在了原地。
空气中紧绷的弦再次松下来,苗默栖默不作声地感知着一切,双臂紧紧环绕着夏态单薄瘦削的腿。
夏态对着田斐冷笑一声,上挑的眼角勾勒出轻蔑的弧度,他眼里面的冷漠是凝结的腊月冰雪,凝结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仿佛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二十年的母子情意。
田斐的心在抽痛,这是夏态看一个陌生人都不会有的眼神。
她吃力地张口:“态态……”
回应她的是夏态斩钉截铁的声音。
“别这么叫我。”
夏态撑着苗默栖的后背下来,苗默栖温顺地放开双手,往他的背后一站,那时一个纯然保护的姿势。
“田斐,我真的觉得奇怪,你难道一直没发现自己的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