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展厅,空无一物。没有画,没有雕塑。只有一片漆黑。
当他们走进去时,漆黑的空中,缓缓地,亮起了一团柔和的、变幻莫测的、如同拥有生命的“光雾”。那团光雾,随着海然的情绪,而不断地改变着颜色和形态。时而像一团快乐的、燃烧的橙色火焰;时而像一片忧郁的、流淌的蓝色海水。
“这是‘灵魂的颜色’。”海然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近乎于“虔诚”的、沉醉的表情,“你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你只需要,用你的心,去感受。感受它,如何与你的情绪,产生共鸣。感受,那些无法被言说的情感,是如何,在光与声的频率中,找到了它们的形状。”
闻域站在那片黑暗里,看着那团变幻的“光雾”,陷入了长久的、尴尬的沉默。
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他那颗理性的、强大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进行着与“艺术”无关的分析。这团光雾,是某种被磁场束缚的、带电的等离子体吗?它的颜色变化,是基于什么样的光谱算法?它所感知的‘情绪’,是通过读取我们的脑波,还是皮下激素水平的变化?
他无法“感受”。他只能“解构”。
他看着身边,那个完全沉浸其中,脸上露出了闻域从未见过的、幸福而又迷醉表情的海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像一个闯入了神殿的、无知的野蛮人。他无法理解这里的语言,更无法,与这里的“神明”,产生任何形式的共鸣。
而海然,也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格格不入”。
他睁开眼,看到了闻域那张充满了“分析”和“困惑”的脸。他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他明白了。他所珍视的、那些能让他灵魂为之战栗的、最纯粹的艺术和情感,在闻域这个以逻辑为生命的男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充满了故弄玄虚的灯光秀。
他们,又一次,失败了。
回到大使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的沉默。
那是一种,努力想要靠近,却又被彼此的世界,狠狠推开的、充满了失望和无力的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最终,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的话。然后,看着彼此,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我的实验室,一定很无聊吧?”闻域率先,坦诚了自己的失败。
“我的‘光雾’,也一定,很莫名其妙吧?”海然也自嘲地笑了笑。
闻域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海然,”他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
“我们,都在努力地,向对方,展示我们自认为‘最优秀’的一面。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辰’。而你,大概也以为,我会爱上那个温柔的、充满艺术感的‘蓝’。”
“我们,都在努力地,去爱一个‘幻象’。”
“我们都忘了,”闻域的声音,变得很低,很柔,“我们首先,应该去爱的,是那个会因为看不懂艺术而感到困窘的、真实的闻域,和那个会因为听不懂物理而感到无聊的、真实的海然。”
海然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自省和真诚的眼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问,像一个迷路的学生。
“我不知道。”闻域诚实地回答。他第一次,在他的人生中,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或许……我们,不应该再去做任何‘计划’了。”闻域想了想,说,“我们,就只是……在一起,怎么样?去做一些,最简单的、最不需要‘准备’的事情。”
第二天,他们进行了一次,没有任何计划的“出行”。
他们只是,在大使馆的后花园里,并肩,散步。
花园很大,种满了各种来自不同星球的、珍奇的花草。他们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在经历了共同的“失败”和“坦诚”之后,达成的、全新的默契。
当他们,走到一片盛开着、不知名的蓝色花朵的花圃前时,他们的手,在身侧,无意中,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但两人,却都像触电一般,身体,同时,都僵了一下。
闻域感觉到,海然的手指,像受惊的蝴蝶,想要缩回去。而他,这一次,却没有让它逃走。
他转过手,用一种近乎于“本能”的、不再有任何犹豫和计算的动作,将那只微凉的、修长的手,轻轻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海然没有再挣脱。他只是,任由他握着。然后,将自己的手指,有些笨拙地,与闻域那粗糙的、布满伤痕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紧紧扣在了一起。
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种,只属于他们现实世界的、不需要任何翻译的、共通的语言。
那个下午,他们就那么,手牵着手,在花园里,走了很久,很久。一句话,都没说。却又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