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琼插话道:“难怪你祖辈、父辈曾为重臣,而你却自幼在偏僻南疆长大,以战功回京候补待诏,本来一身学识却假装一无所知,皆因你受父辈牵连不能科举。”
秦感急道:“你们从何处听来这些话。”
奚世纶波澜不惊道:“不论何处听来,跟我们来寻你其实无关,我等来见阁下,只想以实话告知。存仁他跟你不一样,他是殿试时陛下破例取中的。陛下看重他的才情和意气,朝中邓相、宋学士、张大人并一干重臣都看重他的前途,他的年纪又轻,将来不可估量。更为要紧的,他的家世贫寒,为着他能上京赴试,他父母将妹妹草草许人,只为求得聘礼,供他上京之用。他的功名若没了,回去钱也没了,妹妹也没了。你若真视他为知己,就不要再跟着他,连累祸害他。吃完这顿饭,你就走吧。”
秦感拆慌道:“你们不过是担心自己被连累罢了。先父不是任上自戕,他是被人害死的,总有一日我家的冤情会大白于天下。”
奚世纶道:“若到那一日,若我二人仍在京,自会拱手相迎兄归来。”说着转身要走,却又丢下一句,“这花待你家荫封回来的一日或讨来功名再簪不迟。”
望着奚世纶与郎琼背影潇洒而去,秦感只觉又羞又忿,似幼时在学堂里被一群孩童围着,纷纷指笑他“你爹死了”一般无二。他怒而起身,奋力扯下发鬓上簪的宫花,当着众人的面不敢掷在地上,只好攥在拳中去寻应云手。大殿最前一排奚世纶、郎琼与应云手三人的位置上空空,三人皆不在,秦感又向殿里找了一圈,仍未见应云手身影,他矗立殿门口,双手抱肩,面朝外扫视外面诸景致诸男女,忽然心中一亮,想起来时初登山顶所见那处道观,甩开大步急奔过去。
距离道观尚且遥远,秦感就遥望见山门外凑在一处的三个人,正是奚世纶、郎琼与应云手。可是道观在一处小丘上,山门外尚有百余台阶,而秦感距离台阶还有百步。他边高声呼喊“阿手”,边朝应云手急跑过去。
应云手三个忽然听见下面有人由远及近地高声唤着,只听声音就知是秦感来了,扭头果然看见这个人气喘吁吁一步大跨三两台阶,数步间来至自己身边。应云手忙着迎了过去,拉住秦感的袖子扯他到一边,焦急询问道:“你从未说过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秦感歪头看了一眼三四步远的奚世纶与郎琼,回转身问道:“可是我舅舅出卖我?”
应云手头也不敢回只低声提醒道:“文远兄长本贯就在京城,尤其本朝立朝以来,他家在京城经略数代,什么消息都难瞒过他。至于他是不是跟宋学士有牵连,恕我也难知晓,你没被他惊到就好。”
秦感内疚道:“我来寻你的路上还担心你会怨恨我隐瞒,嫌弃我连累你。”
应云手仍旧只是笑:“这些日子在京城,尤其这一月来在贡院里跟着几位大人并两位兄长料理好些事情,使我于朝廷中的规矩知晓七七八八。我想着,你能因战功被召回京,便是朝廷不与深究,不能候补做官只是你没本事没门路,跟别的无关。朝廷都不在乎,我反倒惦记起来,岂不是庸人自扰。你若因着这个特地跑来向我讲明,大可不必。”
秦感小心询问:“那你躲来这里可是因着他们要替你提亲?”
应云手解释:“邓相和张大人只是那么一提,我的心里也没底,算了不管他,你也别替我惦记着。来之前听说阳和苑集全国美景于一身,是个山河社稷图的模样,这道观位处西南,与望江并睢川府所见一般二,再配上小丘,好似回转家乡看看。”
他两个没说上几句,听到道观里一群人谈笑着从道观里走出来,那群人与这边四个迎面撞上,原来是七八个应诏赴闻喜宴的官员,其中应云手认识的仅有宋青台、邓祖舜与张大人。那群人中别人还好,倒是宋青台见对面居然有秦感,立时变了脸色。
两方撞面,彼此道一声好,奚世纶与郎琼在前,应云手与秦感在后,让开道路,那群官员说笑着从他四个身边擦过,准备要下台阶。
秦感两步跨到最前,拦在一众人面前,上赶着施礼,高声呼唤:“舅舅好。”
其他官员不知秦感唤的是谁,全都左右乱看乱找,惟有宋青台面上时青时黄,动了几次唇才憋出一句:“有事回去再说,今日诸位大人并新科进士们都在,不便说话。”
秦感当即问道:“这么说,舅舅许我进家了?”
立时有人言道:“原来是令贤甥,怎么从未听宋大人提及?”
宋青台不欲回答,只向秦感道:“诸位大人面前不许胡说。”说着朝前直走,也不停顿,只想着快些下到台阶下面,远远躲开秦感。
秦感仍不放过他,追着问道:“应进士说舅舅答应将表姐许他。可母亲生前数次跟我说我与表姐自幼订亲,舅舅怎能因我自幼离京,就将表姐另许人家!舅舅不可言而无信,况且表姐大我一岁,较之应进士年长四岁,就年纪而言,我比他更为合适。”
秦感只须一语便震惊周围所有,十来双眼睛齐齐盯住宋青台。宋青台见应云手就在旁边,一时竟语蹇。倒是一旁邓祖舜更为机敏,立时笑道:“老夫欲与公子解释一二,只是公子还未告知该如何称呼?”
秦感见对面说话的是明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单看面相十分和蔼可亲,立时恭敬回答:“鄙姓秦,单名感。”
邓祖舜拈须沉吟:“姓秦啊。”他道,“秦公子想必是误会了,与应进士也误会了。秦公子也说自己是自幼离京,想必与宋学士音信难通。老夫与学士交好,于学士家中情形略知一二。宋学士家中现有二位小姐恰值妙龄,其一想必就是秦公子所言年长一岁的令表姐,还有一位与应进士同岁,你应该唤她一声‘表妹’。”
秦感抛弃所有礼数,使出在南疆学来的一副武人粗犷性子,径直问道:“你说话可顶用?”
邓祖舜拈须笑道:“老夫历经两朝,先服侍先帝,再服侍当今,想来说的话也顶些用吧。”
秦感当机立断道:“恳请老贤相并诸位大人作证,我与应进士回去后择日请媒人执帖登门。”这话吓得应云手在后面紧扯秦感的衣服,被秦感一回胳膊抡开,“我不嫌弃应进士出身贫寒,愿与他同日迎娶新人。我俩各娶各的,免得我舅舅临时反悔。敢问老贤相可做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