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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重逢篇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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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云手跟着奚世纶、郎琼在前面走,并不知身后情形。

一甲剩余七人并二甲至五甲所有人再未有他三人的机遇,除却一二实在特殊的,都以一甲为群在殿外谢恩,不能得天子亲赐美食、袍笏的荣光。待五甲谢恩毕,底下侍卫一声高呼:“赐袍笏”,早有眼尖的,或是听说过知晓个中流程的,听得“赐”字就按捺不住,急急奔向延和殿廊庑下。那边一早堆叠出一大二小三座山,大的乃是罗袍、衫、腰带。罗袍本该为绿色,绿色的不足便以紫色、红色充数,衫便是同前三名一模一样的淡黄色,并配以淡黄腰带。旁边二座小山,一为靴子,一为笏板,换袍、穿靴、执笏,自此打扮成官家模样,方显功名成就。

剩下那些见有人行动,谁肯落在人后,队伍也不顾了,礼仪也不顾了,扎头闷恼地冲了过去。待侍卫的“笏”字落地,庭院上原本也不大整齐的队伍彻底不见,只有廊庑下一群无约束的羊。大家乱拱乱翻乱捡,抢到一件便往身上套一件,甚至连自己本身的衣衫都来不及脱却,也不量量身量长短肥瘦,但能卷在身上就是自己的。

一阵喧嚣之后,侍卫喝令新晋的一众进士们于庭院当中重整队伍。此时陛下已起驾回去后面,想来天子也不忍见这等乱象,延和殿已空,大家仍旧要朝着天子坐过的座椅行礼,算是有始有终。相较于方才大家衣着虽各色却齐整,如今满庭院绿的、红的、紫的夹杂错乱,敞怀的、曳带的、甚至于靴子穿进去一半的,混乱无以言表。至此仍不算终了,侍卫还需引领众进士沿应云手三个行径路途,一路出东华门,也是在东华门外乘马,由引喝二对开路,浩浩荡荡向着贡院而去。

直至过了申正,进士们终于出皇宫,等候一日的人群纷纷簇拥上来,尤其那些牵着马预备租赁的,极力高声吆喝。元旬在驿馆居住时就听其他士子说过,随身带着少许银钱,此刻夹在人群中,看着别人赁马,自己也就近挑中一名牵着两匹马的中年面相男子,与他谈下价钱。别的进士都已上马,那男子见自己的主顾仍旧在马下逡巡,忙催促道:“这位相公,我这马你要是不要啊?”

元旬四周又环视一番,无奈扳过马鞍,马主人见状赶忙置凳,起身牵稳马匹。忽然,元旬见到人群之外,一个孤单身影背倚城墙,含胸低头,时不时挑眼朝这边望望,旋即又垂下眼睛,总在敢与不敢间。元旬当即跳下马,不料身后马主人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后襟。元旬朝后一甩胳膊:“我立时回来,务必将两匹马都留给我。”说完奋力挤出人群,向那身影坚定而去。

城墙下正是元时。半日之后两兄弟终能相见,一个身着官袍,手持笏板,一个仍旧是往日白衣装扮,似一人而两分身。元时直直盯住哥哥,忽使劲一个吞咽,歪头咬唇:“这身衣服真好看。若是我穿,必定更加出彩。”

元旬不无担忧道:“我在里面再不见你,始终提着心,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可曾欺负你,你可曾吃苦?”

元时仍旧执拗道:“他是天子,他说了算,不许我科举,不许我进学堂、太学,丝毫重新来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可他没说不许我做官。我在这里想了半日,谁说只有科举才能做官。嫌弃我额头偏,我就做一个偏额头的官,走到他的面前,让他好好看看。”

元旬开口要说什么,忽听那边喧闹骤起一高浪,立时转身,看到新科进士们全都坐在马背上,前有引喝开道,大家开始游街了。元旬当机立断拉起元时:“走,我们一起去。”

元时奋力挣开:“我不去!应云手都能得头甲状元,这科举不过如此。我瞧不上他们,不屑与他们同行。”

元旬忙要褪下绿罗袍:“也罢,我与你同行,我们兄弟不离不舍。”

元时高傲道:“谁要你同行。自此后,咱兄弟还在一处,只是你是你,我是我。你连二甲都不能入,将来不过是个后补的州县主簿,只怕还要靠我提携呢。”

元旬老实道:“陛下钦定我为二甲第十三名,总第二十三名。”

元时当即变了脸色:“那是我的名次!”他后退两步,指着元旬再说不出什么,一甩袖子,扭身就走。

一众进士熙熙攘攘打马向前,三四百人谁也不认得谁,谁也没顾及数清少了谁,只管兴高采烈朝前奔。围观人群大多追随而去,继续去贡院那边瞧看热闹,少数向四面散开。元旬逆人群而行,双手推搡着行人臂膀,终于返回城门下。那个向他赁马的人还在,一时朝人群外仰盼着元旬,一时又扭头看看已经开拔的人群,左右摇摆不定。

终于望见元旬,那人直念佛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你不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吗,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那边出什么事了?”

元旬只道:“一匹马就够了,放心,两匹马的租赁银子我都照付。”

马主人牵着马笼辔,缰绳递给元旬握牢,慢慢吆喝一声,一手牵着元旬所乘的马,一手牵着无人乘的马,催动二马齐头并进。离开东华门时,马主人仍好奇朝城门那边扭头,不甘心地寻找瞧看。

元旬在马背上余光见旁边空空的马背,本来心绪就难受,再见马主人一副好奇穷究的模样,只幽幽道:“那是我兄弟。”

马主人猜到个中缘故,试探问:“落榜了?”

元旬昂头淡淡回应一声:“不关你的事。”

马主人暗暗“嘁”一声,不再理他,只是牵马加紧赶路,行了一段之后眼看着追上前面,元旬忽然在马上又不老实起来,使劲朝右边扭头,扭头不行又急转身子向后,试图目光追随着路旁的某位行人。马主人虽在前牵引着马,仍能察觉到马背上的躁动不安,忙制止道:“这位相公莫要乱动,你们日常不惯骑马的,小心摔下来,岂不埋怨我。”

元旬一脸迷惑回转过来坐直身子:“那人的面孔十分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仿佛十分遥远。”

马主人见自己招揽的客人心绪不宁,担心他一时不肯痛快付剩余的钱,赶忙趁势奉承道:“人生四大喜事,相公一日遇上两个,‘他乡遇故知’和‘金榜题名时’,可喜可贺啊。”

元旬只是轻叹息,未见面上显露多少喜意。

元旬跟随队伍行至贡院,因着他着急见元时,导致自己耽搁在最后,未到贡院时,前面已经喧闹顶天,再不复数日前考试时模样。

按照惯例,天子特设状元局于贡院内,临时任命各色官员数十,其中纠弹三人,底下负责笺表的、负责题名小录的、负责篆碑立刻的、负责掌仪的、负责典客的,每处少则五六人,多则十来人,乃至还有专门掌果盘的、掌膳的、掌器皿的、掌计的、掌酒的,并各门上的值守,以及每处底下指挥的小吏,总数越百。单是他们进出忙碌,衣衫随脚步飘动几将贡院挤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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