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给这惊世骇俗之语吓得失了言。
小福子大着胆子:“公主,您痛失爱犬心中悲恸我们可以理解,但您捧着一具畜生的尸体来我们这跑马场,又是何意?”
“又是何意?”谢郁棠低低重复一遍,每一个咬字都极轻柔和缓,她猛地抬眼,眸光如利剑,将小福子死死钉在原地,声音宛如恶鬼低吟:“我这不是来给它找伴儿了吗?”
小福子两股战战,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身下一股腥臊之气,竟是吓尿了。
蔺檀皱眉站远了些。
谢郁棠轻轻“呀”了一声,看着小福子有几分惊讶:“你痛下杀手打死乌追心中惶恐我可以理解,但你一个阉人当着一众世家公子的面在跑马场公然小解,又是何意?”
“公、公主饶命!”
“饶命?”谢郁棠步步紧逼,“你打死乌追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饶命?”
小福子被吓得三魂去了气魄,连滚带爬地去扯蔺檀衣袍:“三殿下!三殿下救我!”
蔺檀一甩衣袍,避开了小福子的触碰,又在雪地里蹭了蹭靴底,一句“滚远点”差点就脱口而出,他忍了好忍,面上还是温和的样子,语气却隐隐带了不耐:“棠棠,你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谢郁棠嗤笑:“你杀了我的狗不过分,我来讨个说法倒是过分了?”
蔺檀一噎:“此事我并不知情,且说我已向你道过歉——”
谢郁棠的指尖摁在了他的唇上。
蔺檀一怔,舌尖鼻下一股腥臭之气传来,顿时大惊,再也顾不上仪态,猛然挥开她的手,用衣袖拼命擦拭嘴唇。
她竟把畜生的尸血擦到他的唇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捂你嘴的时候忘了手上还有乌追的血,不知者无罪,再说我也向你道过歉,你看——”
“谢、郁、棠。”蔺檀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郁棠褪了笑,面无表情地看他:“杀人偿命。”
“那只是一个畜生。”
“乌追是我爹送我的生辰之礼,也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它与我朝夕相伴,对我忠心无二,在我心里,这条狗比你重要多了,如今却因护主被乱棍打死,于情于理于义哪点不如人?你说凶手该不该偿命?”
谢郁棠每多说一句,蔺檀的脸就难看一分,尤其那句“它比你重要多了”,竟当众直言他不如畜生!
蔺檀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缓和下语气:“本王会吩咐下去为此犬立碑超度,但畜生终究是畜生,哪有人命珍贵?你贵为当朝公主,当时刻谨记仁义礼智,宽厚待人。”
谢郁棠几乎要笑出声来。
一个一刀捅了发妻的人,在这儿跟他谈仁义礼智,谈宽厚待人?
谢郁棠抽出短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刀刃架上了蔺檀的脖颈。
四周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公主息怒!”“公主万勿冲动!”之声不绝于耳。
谢郁棠笑道:“我可不是三殿下,没有满脑子的仁义礼智,待人也从不宽厚。谁要惹了我,我定锱铢必较,双倍奉还。”
蔺檀一动也不敢动。
那股战栗的感觉又攫住了他。
谢郁棠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以往他说几句好话就能哄骗好的人,如今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而且,他知道谢郁棠不是在虚张声势,她是真的会杀了他!
蔺檀的感觉没错。
上一世的谢郁棠,趴在乌追的墓前哭了大半个月,却一句重话不敢对蔺檀说,生生给自己呕出了寒疾。
现在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谢郁棠觉得痛快极了。
她凑近蔺檀耳畔。轻声道:
“本宫将你放在心尖上时,你才是个东西,不把你放在心尖上了,你什么都不是。”
蔺檀瞳孔骤缩。
“公主——”
小福子趴在地上,朝她爬来,指尖朝人群中一指,“是他,他才是杀了乌追的凶手!”
谢郁棠看清那道静静立着的清瘦身影,也不由诧异。
“是他,慕清王府庶子苏戮。”小福子斩钉截铁,“公主,乌追行动迅猛,奴才一个阉人哪来的这般力气?只有自小习武之人才能将之一棍击毙!”
反正那小杂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日里谁都可以踩上几脚,他也从不辩解,这事推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谢郁棠当然知道苏戮。
在边陲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从无败绩的小慕清王。
渊渟岳峙风光霁月的小慕清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静静走出人群,在离谢郁棠一丈远处撩袍跪下。
背脊挺拔,面色沉静:“戮以性命起誓,从未参与此事。”
谢郁棠当然知道他从未参与。
乌追是被谁打死的,拿什么打死的,打死的凶器在哪,前世的她全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小福子就是主使。
谢郁棠垂眸去看雪地上跪着的清寂身影,他这衣着,似是蔺檀的伴读。
蔺檀那小子还能让苏戮做伴读?
谢郁棠回忆前世,说来羞愧,她当时一门心思扑在蔺檀身上,对旁人正眼都没瞧过一回。
对这位小慕清王最早的记忆也要追溯到他临危受命在漠北大败八万胡军精锐,凯旋而归的那日——谢郁棠站在蔺檀身侧,以皇子妃的身份向他道贺。
谢郁棠见惯了穿铠甲骑战马的苏戮将军,也见惯了着常服束冠发如玉如墨的小慕清王,只是——
这个静静跪在雪地里,清隽低沉的以性命起誓的苏戮,她却从未见过。
小福子即惊且怒,这小子平日里硬得很,向来任打任罚从不解释也从不顶嘴,怎么当着公主的面突然换了副软骨头?滑跪得如此丝滑,还想公主给他主持公道?
小福子咬咬牙,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得把这强安的罪名在他头上坐实,不然自己的小命怕是难保了。
“你这不要脸的小杂种,还敢当着公主的面狡辩?!”
小福子扬手就打,这一掌毫无保留,带着在谢郁棠和蔺檀那里受的气,却在距离苏戮脸颊毫厘之许被迫停了下来。
一柄短刀刀背,贴在他的掌心,如磐石般强硬又不容拒绝地挡住了他的巴掌。
利刃的寒光映出皑皑白雪。
谢郁棠那柄原本架在蔺檀脖颈上的短刀,换了地方。
她既已经下定决心,为家族复仇,争夺帝位,那这位杀神将军,绝对要死死握在手里才行。
随手一挥,小福子向后仰倒重又摔进雪里,她用脚尖挑起跪着的那人下颌,迫他抬头,恶劣地勾唇。
“我的狗死了,你来替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