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们的义务感来自哪里？心甘情愿？”

“也许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梅本不自信地说。

井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为所在的藩献身，是武士的宿命。其中的原因，看看后来对那些活下来的井伊家武士的处分就知道了。”

“他们受到了处分？”

“当然——分为三种：在刺杀现场受重伤的不处分，轻伤的切腹自裁，无伤的斩首。”

梅本的心里一惊，“这太过分了吧。”

身为武士的女儿，又是武士的恋人，她此时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命运与藩主的命运息息相关，这让她凭添了几分担心。

家里养的绿眼白毛的小猫，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了茶间靠走廊一侧的拉门外，默默地驻足凝视。它看得见梅本的身影，却看不见井上。

“现在有一个武士面对着他的宿命，”井上说，“他要去刺杀新选组的佐藤惠三，因为佐藤被认为与坂本龙马的遇刺案有关。坂本龙马是促成萨长结盟之人，曾经对于局势深有影响。”

梅本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刚才来的那个人？”

“是他，毛利深之。这样的行动往往是有去无回的。在虎狼环伺中，即使行刺成功，他也很难逃脱。樱田门外之变就是一个最近的例子。”

梅本想起刚才那个人还坐在这里，不由得为他难过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你需要知道。”

“为什么？”

“坐下来说吧。”

井上在畳席上坐了下来，梅本隔着小桌在他的对面坐下。

“樱田门外之变的事情，毛利深之刚才来的时候提到过。他还特意提到了日下部家的女儿在那次行刺的前一天，对其中唯一的一个萨摩刺客以身相许之事——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我不明白。”梅本不安地说。

井上犹豫着一下，“他的要求就是你。”

“什么？”梅本睁大了眼睛，一时六神无主。她对井上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因为他几乎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指望，“——可是他并不认识我。”

“也许是他今天见到你之后，临时起意。”

“不。”她喃喃地说。

“他是为了萨长同盟而舍生忘死之人，我们必须考虑。”

这些话从井上的嘴里说出来，并非不可思议，他是那种心怀仗义之人。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梅本把手放在小桌上，身子向前靠近了一些，“我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种要求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对我也是。但是相对于一个选择去拼死一搏的人来说，我们的付出是微不足道的。”

“不是我们，”梅本说，呼吸变得急促，“也不是微不足道的。”

井上想了想说，“也许只是陪他喝几杯酒。”

这是不同性质的要求。

“请务必答应。”井上对着梅本低下头来。

梅本把身体向后移动了一下，好像在避开这个逐步逼近的请求。

“我做不到。”

拉门外边传来众人晚归的一阵喧哗。

梅本转过身去，看着墙角的壁龛，那里挂着的画轴上一轮明月静静地升起。

井上转过桌角，在她的身后跪了下来。

“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他说，声音在颤抖，“但是在当今京都的局势下，每个人都要做出牺牲。你想一想，如果把前去行刺之人从毛利换成是我，你是不是更不能接受那种结果。如果我们不能满足他这个最后的愿望，到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会感到内心永久的不安，甚至会憎恶自己的不通情理。”

梅本从来没有看见井上对谁下跪过。她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愿望，来到京都之后她把满足井上的愿望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

“你怎么对他说的？”她仍然背对着他。

“我答应他了。”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梅本转过身来，问他，“在哪儿？”

“他明天晚上到这里来。”

“不——”梅本急忙摆着手说，“不要在我们家里。”

当晚，梅本信子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她已经习惯于对井上的信赖，即使这个人让她做出牺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卷入其中。她感到自己好像站在人群当中，并被所有的人推开，包括井上，这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