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此时已背起了自己的包,正俯身检查西里斯腰侧的装置,而法兰在一旁整理返程路线,环顾四周,神情恢复了平日的警觉与冷静。
"等等,"
西里斯撑着利威尔的手站起身,声音虽然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在回营地之前,我们需要先去湖边谈谈。"
“你疯了吗?” 伊莎贝尔脱口而出,“你根本撑不下去了,我们得——”
"营地里有埃尔文的耳目,"西里斯低声打断她,确保只有四人能听见,"我们需要在没有人监视的地方弄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到喉咙的恶心,"明白吗?这比我的状况重要得多。"
西里斯的眼神扫过三人,尤其是利威尔——他们都需要知道埃尔文的测试可能意味着什么,而那是他不能在营地里公开讨论的内容。
法兰沉默地望着他,眼底浮现思索之色,"你认为埃尔文会监视到这种程度?"
"他设计了这整个训练,"西里斯苦笑出声,额头上的冷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你觉得他会错过观察结果?”
一阵沉默后,利威尔出人意料地开口:"我同意。湖边。"他简短有力的附和让伊莎贝尔和法兰都有些惊讶。利威尔很少如此直接地支持西里斯的提议。
法兰看了看两人,缓缓点头:"确实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只有伊莎贝尔仍然担忧地看着西里斯,目光停留在他过分苍白的脸色上:"但你的情况..."
西里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像是一层薄薄的冰,随时可能破碎:"我能撑住,伊莎贝尔。这个比我的不适更重要。"
伊莎贝尔犹豫片刻,最终不情愿地点头:"好吧,但如果你感觉更糟,我们立刻返回。这没得商量。"
四人转向湖泊方向,每迈出一步,西里斯都能感觉到身体正悄然走向崩溃,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寸寸剥离,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抗议。但他咬紧牙关,把意志压进身体的最深处,只留下当前唯一能握紧的东西:判断、警觉与目的。
——埃尔文的测试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维系的表面平衡,局势已经开始滑向更深的漩涡。
湖边是理想的对话地点。地势开阔,四周没有可供藏身的遮掩,平静的湖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无风的蓝天与卷云,宁静得与方才的险境截然不同,四人在湖边席地而坐。
"所以,"法兰开门见山,金发下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埃尔文在测试什么?"
西里斯深呼一口气,试图在不断加剧的疼痛中整理思绪:"如果我没猜错,他在测试两件事——我们作为一个团队的协作能力,以及... ” 他顿了顿,略偏过头,将后半句话压低, “我的反应。”
还有极限,他在心中补充,但将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你的反应?” 伊莎贝尔歪了歪头,眉心紧蹙。
西里斯点头,忍受着持续的眩晕:"他想看我面对队友危险时会做什么选择。作为他派来的...监视者。"
空气一滞。
“可他怎么确定你会救利威尔?” 法兰追问,眼中的审视更加浓烈,"按理说,一个真正的监视者不会冒险救人,更不该救那个扬言要杀他的人。"
这个问题直指秘密的核心,西里斯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不能解释预判能力,更不能暴露身份,但也不能回避这场已然开始的正面交锋。他能感觉到身旁利威尔投来的目光,正不动声色地剖析他每一个细节。
"也许,"利威尔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看到了西里斯某些...我们都没注意到的东西。"
西里斯惊讶地看向利威尔,不确定他的言下之意。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解读的信息,就像湖面下深不可测的暗流。
"什么东西?"伊莎贝尔好奇地问,目光在利威尔和西里斯之间来回游移。
利威尔没有直接回答伊莎贝尔,而是看向西里斯,冷静中藏着极细微的火光:“你不是埃尔文的走狗。”
这句话没有多余的修饰,却比任何质疑都更具穿透力。西里斯喉咙一紧,几乎下意识想要呛声。但他忍住了,只是偏过头,苦笑了一下。
" 我有自己的……原则,"他谨慎地措辞,疲惫中透着清晰的坚持,"即使作为监视者,也该有底线。"
法兰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前倾,继续紧咬问题,"比如说?"
"比如说,"西里斯直视法兰的眼睛,声音虽哑,却带着沉沉的力道,"我不会坐视队友陷入危险而不顾。无论埃尔文的命令是什么,无论我是以什么身份加入。"
话语落地,空气一时静了。那句“不会坐视” 的坚定像石子击入湖面,溅起涟漪,也撼动了某种原有的判断。
"我相信你,"伊莎贝尔先开口了,语气不如以往跳脱,带着点真切的柔和。她看向利威尔,像是在确认什么,"他和你一样,从不丢下任何人。"
利威尔没说话,但肩膀稍稍松了些弦,这是他难得的默许。
"那么,"法兰思索着开口,指尖在膝上轻点,"埃尔文这次测试的结果是什么?他发现他的监视者有自己的想法,而我们……仍然是潜在的威胁?"
"不,"西里斯摇头,随即因这动作带来的不适而微微皱眉,"我认为他看到的是一个正在形成的……团队。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即使在危险面前也会相互支援的团队。"
"但为什么这对他那么重要?"伊莎贝尔再次发问,目光干净、直白,带着纯粹的困惑。
西里斯沉默了一瞬。那份迟疑背后是犹豫,也是衡量。他无法给出全部真相,但有些事,该说出口了。
“半个月后的壁外调查,” 他压低声音,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不是普通任务。埃尔文有别的计划。”
“什么计划?” 利威尔立刻问道,眼中陡然警惕,语气也比刚才锋利几分。
"我不确定全部细节,"西里斯实话实说,"但他想要确保小队能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保持团结。这次训练只是……热身。"
"所以他制造了这个险境来测试我们?“法兰冷笑一声,神色难掩讥讽:"差点害死利威尔,只为了确认我们会不会组团上路?"
"差不多吧。"西里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些疲惫的妥协,"做法很混账,但目的……可能没有那么不堪。"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法兰,"我不是来替他辩护的。只是不想你们在回到营地之前,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还不清楚。"
他正要继续说明,但剧烈头痛突然掐断了他的思绪,仿佛有人从颅内刺穿了神经。西里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按住太阳穴,想要控制那种灼烧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沿着上唇流下。
"该死,"他低声咒骂,意识到自己的鼻子开始流血了。这是他过度使用预判能力后的典型症状,通常意味着身体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西里斯!” 伊莎贝尔惊呼着扑了过来,一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另一手已经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布,慌乱地按住他鼻翼下方。
“没事……只是……” 西里斯试图抬手掩饰,但血液越涌越快,沿着苍白的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染出刺目的红斑。
法兰的脸色一沉,迅速转头看向利威尔:“他这样根本撑不住,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利威尔没有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里斯。对方已在临界边缘,却依然没有开口要求撤退。他看得出西里斯还想勉强维持那点控制权——那不是逞强,而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执拗。
“我们必须在回去之前统一立场。” 西里斯强忍着昏眩,艰难开口,“否则,接下来的一切……你们都可能被牵连。"
伊莎贝尔罕见地强硬起来,少见的冷静取代了她一贯的跳脱:“够了!谈话可以等,你的身体不行了!”她看向其余两人,目光异常坚定,“他需要立即就医。”
“伊莎贝尔说得对。” 法兰沉着脸点了点头,已经开始收拾装备,眉头紧锁,“你的状况在恶化。这不正常。"
利威尔没再多话,干脆利落地起身整理物资:“不要浪费时间。”
“我——” 西里斯还想争辩,但话没能说完,胸腔便剧烈收紧,彻底的虚脱感如同巨浪般袭来,意识正在迅速流失,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向侧方倾倒下去。
——却没落地。
没人看清利威尔是怎么动的。他像是一道影子,在瞬息间伸手接住了西里斯的身体,稳稳地将他揽进怀中。
“别争了。” 利威尔低声道,将西里斯轻轻扶正,那双一贯冷淡的眼睛此刻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专注与关切,“回营地。现在。”
西里斯勉强点头,视线开始模糊,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去找韩吉,"他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有……韩吉……能帮我。"
伊莎贝尔飞速打包着行装,回头催促法兰:“我们要快一点,他流了不少血。”
法兰点了点头,迅速帮西里斯卸下装置减轻负重:“回程路上有演习的临时营地,只要赶过去就能提前传信回去。”
“立刻动身。” 利威尔语气一如既往地冷峻,但那双低垂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不易察觉地变了。
伊莎贝尔迅速靠过来,帮助支撑西里斯的另一侧:"坚持住,我们会尽快送你回去。"
西里斯靠在利威尔怀里,脑中嗡鸣不断,连呼吸都像是从水底拖出来的气泡。他努力想回应,可连这一点念头都开始破碎。
最后一丝意识滑落前,他感觉到利威尔干脆而坚决地将他抱起——那个通常冷淡疏离的男人,此刻却展现出意外的坚决和关切。
"呼吸,继续呼吸,"利威尔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穿过了一层浓雾,
"我们会尽快找到韩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