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东朝跟着他的小狗,从一个狗洞爬进乐园。
“顾警官,你违章单车载人后,现在是要接着当小偷吗?”阙东朝拍拍头上的杂草问。
“董事长搜刮乐园的东西不算偷。”
小狗不服气地哼哼。
乐园已经关闭一年多,夜里一片漆黑,大型娱乐项目埋在夜幕里,像是迷雾中看不清轮廓的怪物。
顾展在怪兽中熟练地绕行着,弓着身子,穿过枯败的花墙,来到石头山后一扇小门前。
“手机开个灯。”顾展指挥道。
阙东朝依言亮起屏幕,门闩锈迹斑驳,门锁却是崭新。
顾展从门边的杂草丛里,刨出把钥匙,打开门。
房间不大,里面放着成堆的黑色衣服,全新,包装完好。
顾展在衣服堆里找了好阵子,掏出件T恤,丢给阙东朝。
“你的码,小兔子T恤,和我身上的卫衣一样。”顾展熟练地摸黑锁上门。
“乐园制服?”
“不是。是大前年乐园开发IP定制的,还有一些毛绒兔子,毯子,七七八八的。”
阙东朝立刻反应过来,顾展粉红杂物间的潜水镜小兔子挂件,毯子,箱子是同一批I订制品,包括他的手机屏保。
“兔子玩偶呢?你怎么就只有一只小挂件?”
“还没卖就被搬光了,包工头干的,抢去抵工程款去了。”
“衣服不要?”
“衣服是我偷的,从他们装货的车上。”
“哦?”
“欠了上千万工程款,还有乐园事故的人命,一群工头把我堵在乐园办公室里,披麻戴孝骂了一整天,累坏了,我趁他们打盹时候从货车里偷出来的。”
“乐园事故?”阙东朝试探地问,也不知顾展愿意不愿意谈。
空气停滞了片刻。
“过山车在试运行时出了事故,工人摔出去了。”
“游乐设备设计的问题?”
“厂家拿出有效的证据说明出厂没问题,说是乐园方安装时偷工减料导致。”
“那是施工的问题?”
“总包也不认“
顾展声音沙哑。
”他们还逼着我偿命,等我砸碎扇窗户,拿玻璃片抵脖子上,威胁要死给他们看,他们又怂了。”
“工头太凶,讨命来的,我姑姑也是董事,可亲戚都跑了,就留我一个顶着。”
“幸亏我能打,脖子架着玻璃片,从二楼跳下去,跑掉,再偷折回来。”
顾展低头蹲在门边,也不给阙东朝接话的空隙,过往絮絮叨叨地倾泻而出;他随手摸了根木棍,开始往草丛边刨坑。
阙东朝低头看着顾展,刨得很用力,小狗藏食般把钥匙埋进坑里。
纤瘦的身形蜷成一小团,没在草丛后,甚至没有疯长的杂草高。
工人讨钱闹事,一般人是扛不住的,不为人知的艰难遭遇,风轻云淡地从刚成年不久的顾展口中说出,像是细密的银针,扎入阙东朝心中柔软的地方。
本以为顾展进阙家前,只是手头不宽裕,没想到,实际上日子竟过得如此辛苦。
“我来。”阙东朝半弯下膝盖,接过顾展手中的木棍,帮他把钥匙埋好,盖上枯草。
阙东朝拿木棍的手微颤,声音干涩;他本应是顾展的伞,却撑开得太迟,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将人淋得湿透。
他突然有种想要将全盘摊开的冲动,顾展不知道的乐园事故真相。
那是阙林炎垂涎顾家乐园地皮,制造出来的人为事故,一时失控,出了人命。
若顾展知道真相,最差就是两人一刀两断,但起码顾展也不用再为钱发愁,可以拿上赔偿过上安稳日子。
但阙东朝着实舍不得顾展,若不能与顾展白头偕老,重生对自己也毫无意义。
他看不起自己的私心。
他只想搭建与顾展共有的乐园。
阙东朝沉默着,手机微亮,低头就能看到顾展乌发里的三个旋。
而顾展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乐呵呵自嘲道。
“衣服你收好了,哪天董事长我重振乐园,这就是董事珍藏限量版。”
“你一定可以的。”
“别消遣我。”
“认真的,若换作别人遇到这种事,早趴下了,但你独自抗了两年。”
阙东朝站起身,顿了顿,伸手揉了揉顾展头上的三个旋。
“总有一天,你会足够强大,把不怀好意的人全吞掉。”
“哈,吃生蚝呢,一口吞掉。”
顾展跟着站起,不好意思地跟着摸过自己的后脑勺,抬头看向船长。
是熟悉的狭长暗眸。
只是今晚皎洁明月落入船长暗黑的眼,毫无遮掩地照进顾展的心里。
每个人都在说自己不可能留下乐园。
一心要清盘的姑姑。
一个眼神都不给的阙林炎。
一声叹息的王胖子。
只有船长,说你一定可以。
温柔又坚定。
那些不敢翻阅的心事,在雪白的月光下一幕幕展现。
举着血书讥诮挑衅的债主,怎么都清算不完的债务,疲于奔命的兼职。
还有地藏王殿里,为父母供奉的长明灯,永不熄灭。
接任顾氏董事长后,顾展第一次听到肯定的鼓励。
本是漂在虚无中的愿望,似乎遇到一线生机。
又惊又苦。
月光开始恍惚,晴夜里,豆大的雨点就这么巧的搽过眼眶,从自己的脸颊滑下。
“下雨了呢。”顾展抽抽鼻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嗯,我家顾董事长厉害呢,可以呼风唤雨。”船长回应。
“不是你家。”
“我是股东,说是就是。”
顾展瞬时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心里一愣,眼泪都吓回去了,怎么就抱上了?
“都会好的。”坚定的安慰从胸腔直传耳畔。
船长的胸膛,厚实柔又软,炙热的体温一点点地从顾展脸颊渗入。
好多年,没有人给过自己这样的拥抱。
顾展融在这片温热里,无力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