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位置是凉的,萧烟阁坐起身,看着周遭无论何时皆点满柔灯的屋堂,内心平静如死寂。
终于,也让她等到了。
囚禁的日子过了两年,她疯过闹过求过,直到如今这样麻木。
没关系。
她看着被封禁的窗户,永远探不清的日夜。
眼前是烛火燃烧,愈演愈烈的昭狱。
是为救她越狱而死的二哥。
再远一点,虚空中的父亲与大哥正看着她。
萧烟阁笑起来,他们马上就要等到她了。
皇帝驾崩,一旨遗诏册六皇子为太子,择吉日册封即位。
她武功被废身体残缺,一切尽失,大仇无法亲自得报,亦无法再撼动他一丝一毫,两年蛰伏也不过是联系到了零星几个,仍愿为萧家卖命的老兵。
现如今朝廷动乱不稳边境屡屡来犯,新帝继位大典当天,城内流言四起,新帝为老天所不祥,出生时便被钦天监断为煞星命格,克尽身边之人,亦踩着发妻一门尸骸上位。
裴云栈今日就要登上他汲汲营营,所求一生的高位。
那么她就要在这时刻,赐他满身污名!
继位大典中途落雨,裴云栈回来时冕服未褪,一身水气,将怀里一路护着的圣旨拿出来,他唤道:“烟娘。”
如同先前最好时候,唤她乳名。
无人应答。
今日大雨接连下至深夜,萧烟阁坐在悬崖边上,瞧着泥土砂石被冲刷滑落,从白日至黑夜。
起初是冷的,跛脚无力,她便一直坐着,落雨大时砸在脸上让人无法呼吸。
已经等了一天,现下周遭黑暗,无灯无火,她裹紧自己双臂,屈膝抱坐在地,前无支撑后无可靠。
依他的个性,大典一结束必会来找自己,不见她人裴云栈定要派人搜寻。
事到如今,他还没来。
黑暗让她整个人都变得竖起尖刺,脑海不断浮现那一年多独自在昭狱的苦苦支撑。
他还没来……他为什么找不到这?
萧烟阁等到自己都有些茫然,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个地方。
这两年里她唯一没怀疑过的,大概就是裴云栈那贱交之爱。
这是她手中唯一利剑,若是他今日没有找来这……
萧烟阁自嘲一笑,嗓音在高热里变得嘶哑。
是她托大。
她渐渐不再冷得发颤,身体逐渐在这样的雨势里开始发热,感受到温暖。
萧烟阁幼时便同二哥学医,后来去了边关,蒙上脸就是军营里能武能医的军师。
人之将死,她不甘闭眼,却终究是败了。
马蹄声被淹没在暴雨中,眼前骤然一亮,竟是漫山遍野被迅速点满的火光。
在雨里照亮整座山,能做到如此的,萧烟阁浑身如同被灌注气力,竟是放声大笑,咬牙一撑从地上爬起来。
她曾经在这悬崖救他新生,如今便要在这故地埋葬自己,有始有终,却是不得善终!
少年帝王身着华服不顾劝阻在雨中驾马狂奔,身后跟着一纵护卫,皆撑伞护灯,黑夜硬是被照得通明。
可这距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么远的距离他是怎么也赶不过来的。
“别动,阿烟……求你……我求你!”
裴云栈的声音痛苦得仿若肝肠寸断,萧烟阁看着这一切心中升腾起久违欢喜,她听到裴云栈的怒吼声,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以我自称,见他那样自持的人破了戒。
她心中如擂鼓震击,心里那把戒尺的距离逐渐缩短。
她用尽全身气力,高声大喊。
“裴云栈,你不配!”
“你不配得如今一切,也不配得到世间任何情感,注定孤老一生无所仰仗!”
萧烟阁如癫如狂,眼眸亮的惊人。
新帝即位当天,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坠崖自杀,这是她送他的最后一份大礼!
夜色深沉,那下马狂奔而来的少年喊得几乎要破音,仪态全无,她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他这副样子。
“阿烟!”
就是现在!
裴云栈将要上前抓住她的刹那,萧烟阁话音落地,冲着他笑起来,仰面向后落入悬崖。
与此同时裴云栈被人按住,他半个身子都要随她而去。
萧烟阁最后看了眼他,年轻帝王的冕服渐渐幻化,那拼了命要抓住她的人,仿若初相识那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向她奔来。
这样就够了。
够了。
头颅针扎刺痛,两人这一世的种种爱恨纠葛,如走马灯般掠过。
最后停留的,是大婚当日,他屏退所有人,皇子之躯为她而跪。
他说,阿烟,幸得卿所爱,有幸与卿同行,今日两人缔结良缘结为夫妻,可否与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任凭他日如何,他裴琮在此立誓,定不负卿!
萧烟阁闭上眼。
心中再提不起悲痛,只余轻松。
上碧落下黄泉,纵再有千千万万世,她愿永坠地狱,愿为猪狗牲畜,也不愿……再见于他!
永安十六年,七月初七,六皇子裴云栈登基继位,继位大典册封六皇妃为后。
册封大典未见前叛国的将军府嫡女,有人传她双腿尽断无法行走。
同年九月,新皇传位于先帝七皇子,力排众议改国号为阁,后不知所踪。
先帝七皇子继位,大雨连绵七日,有村民在祁连山脚发现两具腐烂尸体,只辨认得出是对男女,一人衣着华贵,一人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