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再次醒来就该到换班的时间了,早上飘落的雪已经完全盖住了地面,人群涌动间在雪地留下深深的坑印。松软的白色混上陇西的黄沙,他们放松下来,打赌胡人不可能趁着大雪还会攻城。他系紧了甲胄走出营帐,变小的雪依旧不断下落着,在沉默里承认他们的说法。
这是陇西难得的一场大雪,远处山顶和云连在一起看不见踪迹,没被踩进的雪足以没到膝盖。枯枝承载不了堆积的重量,不时断裂砸到路过树边的行人。今年的冬天要比他将死的那年冬天还要冷,如今飘了鹅毛般的雪花,风倒是愿意停驻一段时间,任由白色不断积累。
他跟着蒋二走出城门,环着城墙去检查有无旁人的踪迹。甲胄隔不开融化的雪水,他们慢慢按照前面人的脚印走着去巡视着这面城墙外的地方。凹凸不平的砖上也落了不少雪,还没来得及化开水的雪花摆在砖上,终究会洗刷掉上面被北风吹来的沙砾。
李河抬头往更远处看去,现在的雪比清晨坠下的雪花飘得更轻柔,从空中缓慢地落下到地上,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抬眼望去只能看到远处没有尽头的白。他们确认着四周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又一路走回营帐去。
下雪天连带营帐内都比平常暖和上不少,坐在柴火旁端碗喝进那碗稀粥,他们遗憾着没有烈酒作伴,可惜很难吃到肉汤,否则连汤带骨都会嚼个干净。李河慢慢喝着自己那碗粥,不时回想起河字的写法,日复一日一直到雪开始融化的日子。
城里的灯火在夜深的时候熄得更早些,更夫也不再扯着嗓子吆喝,只剩下一阵一阵敲锣声,飘在空茫的雪地里。李河有时依旧在城墙上值夜,要比平常更频繁地往里添油让火苗维持平常的样子,黑色的烟才能飘得高上去,连续几夜月都被云遮盖严实了。他抬头望天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厚重的云,和偶尔会飘落一阵子的白色的雪。城墙上的积雪被扫到一边结了冰。巡夜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湿滑的台阶。
化雪的时候自然要更冷一些,稀粥里也熬进了枯草用以果腹。李河缩在营帐的角落,换班回来的时候,甲胄和麻衣也都是湿透的,需要在火旁烤干,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会渗到骨子里的寒冷,细碎的冰碴儿总比入夜就不停肆虐的北风要温和。
李河用衣摆擦干弯刀上的冰,不再每时每刻都握着刀柄,但右手始终离不开虚握的姿势。胡人的营帐就驻扎在城门对面十几里地的位置,这还是蒋二听来的。连天的大雪阻碍了他们的行动,所以近日守城的任务更轻松了些,只需要扫开挡路的积雪和注意城内有没有异常即可。
他们的粮草也开始不那么足够起来,不过还是要比李河之前尝到的菜水好太多。嘴里至少没有整天萦绕着草根的苦涩味儿了,他躺下来,等着贴身的冷意被营帐内的暖气熏散掉。
便听到尖锐长鸣的号角声,自从他来到玉门再没有听过如此的声音。李河愣住了一刻,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柄,他随着人群出去,拖着分给他的那面盾摆在队伍的前面。按照紧接着富有节奏的鼓声融入到之前日间训练的队形中。
他们从侧边的城门出去,分成两股去包抄从正面攻城的胡人。地面上的积雪凝成了冰,减缓着他们行军的速度。白色的雪还没有从陇西这片荒地里褪下去,地上的黄沙已经被重新翻起。胡人的骑兵冲在面前,企图跨过他们的队列。
仰首的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声,那是马蹄被砍落的声音,李河抵住前面的盾,挡着胡人的进攻。城墙上的鼓声敲得越来越紧促,队列也在不断变化着。血水横流到还没融化的白雪里,侵蚀着那对地面依依不舍的雪花。白日里的狼烟清晰起来,城墙上的烽火随风摇曳着。从侧边搭梯的胡人不断蜂拥而上,李河用弯刀砍下准备横跃过他们的马蹄。战马随即跪倒在地上,冲破他们这面的防御。
雪地里好像还是维持着无人的寂静,只有身陷其中的人能听到不断纷杂的声音。刀剑砍过皮肉的声音,从城墙上破空而下的羽箭声,听不懂的胡人之间的喊声,和战鼓的镗镗声。李河依旧握紧着弯刀和面前的盾,直到那面盾被胡人的刀砍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