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后大概一周的时间,几乎日日都在家里。白祁来找我两次,约我吃饭,我都没去。一是回来后我总是觉得很累,不想出门。二是我每天都会去陪纪春山很久。有时候我们并不交谈,他在做面部针灸,我在沙发上看书,静静地互不打扰。
他的管家和我说,他面部情况一直在变好,最初很严重,吃饭喝水都成问题。现在已经基本趋于正常,只是还是会从不自然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我看他满头满脸扎得像刺猬,有次忍不住笑出声。纪春山看着我忍俊不禁的样子,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结束后,我走到他床边。
“哥哥,疼不疼?”
“疼啊。那么多针。”
他倒是一点也不逞强。
“其实这样就蛮好,太疼就不要在扎了。”
“柠柠,我现在和你说话,都要很小心。因为我右边的脸还是麻木,我怕……”
他朝我眨眨眼,神情有些难为情。他的头发没有梳造型,干净柔顺垂在额前,看起来年纪都小了几岁。
我知道,他怕自己不小心流出口涎。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一向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儿此刻有些可爱。我笑了笑,“有什么,我喜欢你和我聊天。”
他抬头,眼神有暖光。
我真的喜欢和他聊天,从小到现在,他自有,潇洒,玩世不恭,可也真实诚挚,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尤其在我心理疾病最为严重的那两年,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开解我,他知道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也知道我隐秘的阴影,他从不点破,从不让我诉说,他仿佛轻而易举堪透我的心思,选择不动声色陪着我。直到我病情有好转,他劝说纪伯伯,让我出国读自己喜欢的专业。
我对他,何止感激。
黑暗中的光束,温暖抚慰。
护工抱扶着他从床上站起来,他右腿完全不吃力,穿着支架堪堪放在地上。他身体的重量去全部在左腿上。
我较忙过去在扶着他的腰背,给他支撑,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形。
护工拉过轮椅,帮他坐好,整理好他的衣服。
“你回来这么多天了,有什么计划?”
我一时答不上。因为我回来看到他的情况,哪里还来得及想什么计划,只想着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唔……没什么计划,最近不太舒服。先休息阵子好了。”
我随意搪塞。
纪春山却紧张起来,“不舒服就在家休息,要不要请医生过来?”
我摇摇头。
他见过我病症最严重的样子,形如枯槁,惊恐发作起来,耳鸣心慌,话都说不出。他当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我的疾病和问题,所以只有他最清楚我的痛苦,一次次看我崩溃,陪我平复,然后宽慰我。所以他听到我说不舒服,都会紧张起来。
我没有亲哥哥。可是纪春山成了我的哥哥。我因为母亲和纪伯伯的短暂婚姻,享受着这个家里哥哥和父亲的关爱。至今我也未能宽解心结。
他睡觉的时候我曾打开过他的画室,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一幅画,一支笔,没有任何痕迹。只是整齐摆放着桌椅,画案放着几本书,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管家进来,叹息说:“柠柠小姐,您出去吧,这里灰尘多,不利健康。”
“画呢?他的画呢?”我兀自问。
“一年前,他让人在露台上把所有的画作、宣纸、毛笔都烧了。不让我们开画室的门,也从此不让人打扫。”
我的心骤然疼痛。
他是纪春山,是为数不多的如此年轻有这样成就和知名度的画家。他的笔下的山河灵秀壮阔,用不落窠臼的创新笔法,表达古典的潇洒意境。
可是。
他竟然亲手尘封了这里。
我眼眶酸涨,不知道是这里灰尘太大,还是我惋惜那些画,亦或是那个人……
管家见我不做声,继续道:“他已经恢复不少了。刚从抢救回来时,五官变形,话都说不出来。我当时都不敢看他,看他一眼我这眼泪就止不住。”
“那,他还有恢复的希望吗?”
“恢复如初怕是不可能了。尤其是肢体,你看到了,他成日在房间里,他原是多爱热闹的人,已经很久不见客了,脾气也很暴躁。”
那日,我和管家聊了很久。他是纪春山的管家,只管理他的家事琐事,跟了他十几年。像纪春山这种人,仿佛从来都是游戏人间,慵懒散漫的,我知道他喜欢呼朋唤友,喜欢热闹,从前来来往往的来找纪三爷的络绎不绝。
自从和管家聊完,我就想带他出去透透气。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觉得胸闷。”
他脸色一滞。良久没有说话。
“我不去了”
他半晌之后直接拒绝我。
我从小顺从,被人拒绝后,也会平静接受安排,几乎从来不提自己的希望和要求。
难得的,这一次,我争取道:“哥哥,我想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