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舟左右看了看:“你在别人家里院子里烧?”
“陆大夫说可以,他还让我帮他看好家呢。”
天色又暗下来,宋萝催促:“要下雨了,您快些想。”
这奸相的性子她已经摸清了,没拒绝就是同意,明明是帮他的忙,还得要她哄着来。简直就像小时候村口那只漂亮又傲气的小猫。
小猫晃着尖尖的耳朵,扭扭捏捏:“你方才是在给谁烧?”
宋萝默了一瞬:“绣坊的姐妹。”
她打算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握着细细的香,忽而感受到落在脸颊上的凉。
下雨了。
沈洵舟缓慢地报了两个名字:“帮我烧给她们。”
他凝望着她因讶异睁大的眼睛,心中升起奇异的冷悸,令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此女又在揣测他了。
“不是我父母,很惊讶吗?”
他眸光滑过她的额头,眼角,嘴唇,再到白皙的脖间,像是黏腻的毒蛇爬过。
心想着:她知道代他祭奠父母是怎样的亲密吗,他又不是她的夫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宋萝迟疑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不是沈将军与沈夫人的名字。
她垂下头,点燃香。纤细的烟气往上飘,拦在两人之间。身着罗裙的青年面如白玉菩萨,漆黑长睫落在眼尾,俯视过来。
“是有些惊讶。”被猜透了心思,她只好答道,“我以为大人会烧给沈将军和沈夫人。”
她执起香拜了拜,插.入火盆前的泥土,轻轻念着名字,艳丽的火光卷过纸钱,往上蹿,映出她低垂虔诚的眉眼。
沈洵舟听到了长长连续的悼词,轻灵悠悠地飘散开。
陛下为他父母翻案,却下令不允他亲手祭奠。这些年想要替他办法事的人不在少数,也有女子,起初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全部拒了。
直到有官员的女儿走过来,祈福宴上暖黄的光下,笑眼弯弯地,“沈少卿,可否帮我挂个心愿?”
红纸上的墨迹清晰,竟是写的他父母的名字。那女子的脸映在灯边,长长细细的眉毛像是上面的笔画,诡异地动着。
“听闻沈将军与沈夫人一生忠烈,奴家便许了这个愿,愿其下生顺遂,莫再遇奸人。”
她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如飘渺的白烟,“其实……奴家已心悦少卿许久,我……”
“你许错愿了。”沈洵舟冷冷说,“若为他们不平,你该许愿这世上的奸人都死光。”
“你既心悦我,好啊。”他重新抽了张红纸出来,眼睫沾了夜雾,显得潮湿寒冷,“重写。就写希望……剥皮挫骨,死无全尸。”
这是她爹爹的名字。
女子眼中闪过惊惶,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恶鬼。
“你不敢?”他顿觉无趣,收回这张纸,“那我自己写了。”墨笔被捏在指间,正要落下,忽然被哆哆嗦嗦的另一双手指拦住。
抖的这样厉害。他以为她是要求饶,已勾起了冷笑。那女子声音断断续续从喉间挤出,带着低泣,却是说:
“我,我知晓少卿本性良善,只是突逢大变,才故意拒人之外,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总该要放下的,我可以陪在少卿身边照顾……”
“你说什么?”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杀意。
女子抬起眼来,他嘴角的冷笑凝住了。她眼眸里的情意与怜悯被花灯照得灼灼发亮。
怜悯。
轻灵的语调仍在继续,念出了另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时间,那红纸上的字浮现出来,沈洵舟耳中嗡鸣,眼前诡谲如梦地旋转起来,少女的身影像墨迹一样晕开了。
他努力将视线凝起来,喘了口气:“你说什么?”
“大人您没事吧?脸色好白。”碧色覆过来,占满他眼中,飘来浅淡的纸钱烧过的香火味。
烧个纸钱的功夫,这人怎么眼神都涣散了?
宋萝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手腕一痛。如玉雕竹节的指尖圈紧了她,遏住她的动作。
泛红的皮肉从他指腹处突出来,她轻“嘶”了声,被捏得痛出眼泪,对上沈洵舟黑眸中的审视。
他又发什么毛病!
宋萝在心里骂人,面上浮现关切神情,问道:“怎么了呀?”
沈洵舟望着她。
看不见倾慕的情意,那就是……同情。
心中浮起怒火,那时的杀意席卷而来。他殷红的唇向上挑,语调轻柔缓慢,如毒蛇吐息:
“宋娘,我可没说我要烧给我爹娘,你凭什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