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无风自起,吹开墙角的新草,传来沙沙响声,石桌石椅旁的树掉落几片黄叶,又旋着扑入晾晒着的药草中。
宋萝欣喜点头:“那便多谢陆大夫啦。”她抱着装药的纸包,“不知可以在哪煎药呀?我先煎上药,再带妹妹过去打扫。”
陆云风指了个方向。她离去前回头望了一眼,这位大夫正弯身拾起地上药草中掉落的枯叶。
叶子被拾起却又源源不断,陆云风抬头看向正西斜的日头,将晾晒的竹筛挪回前堂。状若无人地在药柜前的桌上抽出几张宣纸,像是在写药方。
一张白底黑字的纸落在沈洵舟眼前。
陆云风看着他:“你们是外乡人,若要住下,需记上名字,以备官府寻查。”
沈洵舟皱眉,绽开的碧色衣裙遮住他绑好的纱布,此时一只腿搭在椅子上,被陆云风生生握住椅背转向桌面。
“你言语不便,写这里即可。”他推来笔墨,语气淡淡。
沈洵舟想起宋萝方才的说辞,既是外出采买的商人之女,便不会不识字。他抿起唇,在陆云风投来的视线中,磨磨蹭蹭握起笔,极慢地一笔一画。
一道带着药气的风掠来,飘起的裙摆和少女笑意盈盈的眼眸撞入视线。沈洵舟拉了拉她的裙边,陆云风退后两步,远离了桌子。
宋萝看见纸上的字,下方已小小地写上一个“沈”,轻呼了口气。还好她回来得够早。
“沈青青,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嗔怒,清脆得仿如夏日的溪水,灌入沈洵舟耳中。
沈子青,沈青青。
自己的小字被她如此亲昵地念出来,唇舌轻碰,尾音像个小勾子。他后背瞬时窜起一阵麻。
脊骨像是被极软的羽碰了碰,酥热传上来,令耳尖也发烫。
心口重重跳了下,他忍住喘,回过神,发觉是真的有东西在戳他的背,软软的,是手指。
宋萝眨了眨眼,在他身后隐秘地催促着,介绍道:“我叫沈若白,我妹妹叫沈青青,我们就住几日,伤养好了就走,不会打扰陆大夫你的。”
沈洵舟伸到后面握住她的指尖,威胁地捏了捏。她如光滑的游鱼抽开了。咬她的时候也是,动作如此快,叫他抓也抓不住。
“陆大夫,我方才在厨房看见了米还有鱼,等会我可不可以做饭吃呀?”宋萝拎着裙子走到陆云风身边,眼角弯弯,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厨艺很好的,明早我去买菜,可以吗?”
陆云风后退避开她,直接退回了药柜后:“姑娘请便。”
沈洵舟望着靠得很近的两人。她的裙带被风吹动,差点撩在这丑大夫灰扑扑的烂袍子上。他用笔写完“沈青青”三个字,敲了敲桌子。
一连串的“咚”声响起。
两人同时看过去。漂亮矜贵的少女扬了扬下巴,耳垂上的绿色坠子晃动,漆黑的眸子里写着不耐烦,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宣纸,宛如在说:还不过来拿?
宋萝走过去,将纸递给陆云风,心里恨不得踹沈洵舟两脚。都寄人篱下了,这人也不知道收敛点,惹人家大夫不高兴了,转头就不给你治了,痛死你得了。
她微笑着:“这段时间便叨扰陆大夫你啦。”
后院飘出炊烟,鱼汤的香味散出来,随后愈淡,升起夜晚的冷霜味,夹杂着泥的土腥,像个罩子拢住后院。
快下雨了。
沈洵舟躺在垫了几层被褥的床上,黑眸被烛火照着,如两枚星子。他不大高兴:“你被骗了。”
宋萝剪断一点烛芯,火光更亮了些。她走过去坐到床边,还剩一些耐心,放轻了语气:“大人的伤得到救治了呀,被骗点银子又怎么了呢?”
她摸了摸微凉的被面:“而且我们现在还有地方住。”
沈洵舟住得不舒服,忍耐了片刻,偏过脸冷笑:“这是商县,二十两银子去住客栈,可住半个月的上房,这犄角旮旯的破房子能比吗。”
“那现在也没银子了。”宋萝从马车上带下来的银子就这么多,再加上周二郎的钱袋也不太够,已经捉襟见肘了。
烛火晃动,沈洵舟看清了她手中拿着的药瓶,她神色有些无辜,说道:“买了这金创药,就不剩多少银子了。”
她一双栗色眼睛也晃着,手撑住了床面,望着躺在里面的青年:“腿伤已治,还剩剑伤。脱衣裳吧,我帮您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