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惊霜觉得好笑,仰头问她。
“嗯,突然不习惯了。”阿莲答。“莲塘小筑往西走,假山亭子那儿,有棵老槐树,槐树下埋了坛酒,你去替我挖回来吧。”
越惊霜有些惊讶,但还是去了。那坛酒被埋得有些时日,挖出来时,酒坛子外头已滚了厚厚一层包浆,系坛口的绳子也烂了半截。但酒香只浓不减,一开坛,纯净而柔和的香气扑面而来。越惊霜不大懂酒,他喝酒会晕,所以从来不喝。但他知道这种色泽金黄、带着松香和果香的酒,叫松醪酒。
“从前没见过师……你喝酒。”越惊霜很克制地给阿莲斟了小半碗道:“你肩上烧伤未全好,不能多喝。醉了也不好,会晕。”
“喝酒会晕的多半体弱,我不一样。”阿莲豪饮一口道:“何况这松醪酒里加了松花枸杞桑葚,甜味居多,既不醉人,亦有补气润肺之效,是好东西。这坛我藏了十几年了。”
“那我陪阿莲喝。”越惊霜说着就要去拿碗斟酒,却被阿莲按住了手。
阿莲闷声道:“不行,你不能喝,今晚你得清醒着,我要问你问题。”
越惊霜感觉阿莲现在已经不大清醒了。
此时夕阳正一点点下落,呦呦的驴叫声从山顶传来,满山凤凰花簌簌作响。
阿莲其实二十多年未曾饮酒了。那坛酒是师父带回来给她的,那时她刚因金环咒在群山会武上丢人现眼了一番,正独自郁闷,师父从凡间拎两坛酒来,说喝这个能解愁。
阿莲当时嗤之以鼻,正气凛然地拒绝:“神考指南里说了,修仙人忌饮酒。”
无忧朝她翻白眼:“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师父我还是西南天武神的时候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哦,还拉着司乐一起。”
阿莲苦笑:“可您是西南天武神啊。”
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自己当时还真把那什么神考指南奉为圭臬,后来出山长了见识,才知道那书上大堆的条条款款都是狗屁。
两碗下肚,阿莲感受到脸颊上蒸腾起热意,整个人像浮在云上般轻飘飘的。
阿莲开始问话,问一些她平日里断然不能脸不红心不跳问出来的话:“那日槐夏阁,你叫尽夏问我那个问题,是为什么?”
“好奇。”越惊霜答。
“你撒谎。”阿莲站起来弹他脑壳。“你就那么想知道,我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喜欢”这个词,向来离阿莲很远。
阿莲的思维中,喜欢的人,就是与他要结为道侣的。而师父又告诫过她,找道侣时定要擦亮眼睛:太弱的不能要,双修时会被倒吸灵力;太强的也不能要,双修时容易承受不住;世家弟子不能要,规矩多,不自在;有劣迹的人更是不能要,自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师父在和她说清这一条条注意事项时,她却忍不住一条条与越惊霜比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越惊霜的皮肤本就极白,被弹后,脑门上留下一小片红痕。他答:“是,想知道。”
“为什么?”阿莲势必要听他亲口说出那个词。“你要说出来。”阿莲说着又闷一口酒,眼前已现了重影,精神却亢奋异常。
说出来……
越惊霜直勾勾地盯着阿莲,月色下,她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眼下霞云粉红,眸中水光潋滟,平日里灵动清澈的瞳孔,如今涣散成一团柔和的水晕。好可爱,想抱。
他回风鸣山后,专门换了衣服,用桂花皂角仔细洗过,又熏过松香。这身衣裳是明丽又不张扬的水红色,是阿莲喜欢的颜色。
如果真要说什么,今晚或许很合适。
正当他要开口,阿莲却一个抬肘打翻的酒坛,半坛金黄酒液濡湿了胸口的大半布料。阿莲迟钝地站起来,用手去擦拭,晶莹的酒珠落在指尖摇摇欲坠,被阿莲伸出舌头卷入唇中。
她似乎已彻底醉了。
越惊霜看着她晃晃悠悠地扑过来,自然地倚进他怀里,抬高手,把还余小半碗的酒递到他嘴边,迷离地笑问:“这酒好喝,尝尝?”
越惊霜乖顺地抿完那点酒液,将酒碗夺下搁到一旁,打横抱起阿莲,朝莲塘小筑后院的温泉走去,柔声道:“师父身上湿了,我带师父洗净了再睡。”
“不要,不睡,不睡!”阿莲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一只手抓住了他额头悄然生长出的蓝色龙角:“你还没答我呢。”
温泉畔白雾氤氲,花香酒香肆意流淌。
越惊霜为她脱去外衫,轻柔放进水中。覆满凤凰花瓣的温泉水将赤色肚兜淹没。
他一手托着她,避免她滑下去,俯身在她耳边道:“喜欢,因为喜欢阿莲。”
阿莲听到这个词一下子支棱起来,原本涣散的瞳孔都聚拢了些,她握着他角的手依旧没放开,丝毫没在意他身上绽开的一朵朵鲜红的荼蘼花刺青,她追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年前,群山会武,你的红伞从天而降,像壁画上的神女。”越惊霜沉默了片刻,又补充:“但那不是开始,阿莲,很久很久以前,妖龙还未出世,你还不是阿莲,那个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阿莲,阿莲,微生莲……”
越惊霜以额头与她相抵。
“但我希望,能由你自己去选择……”
阿莲已沉沉睡去了。
越惊霜低头,在她微颤的眼皮下落下一吻,红绫自身后蜿蜒,在水下将她寸寸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