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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疯了!你没听他们讲吗?进绫阵的人,一半死掉,一半失忆。你是凤鸣山的主心骨,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柳花明死死抱住阿莲的大腿。
阿莲本来想安慰他们两句,却听周围人纷纷应和道:“对啊对啊,阿莲师姐死了我们的寿元丹怎么办!”
——寿元丹寿元丹,三句不离寿元丹,你看本姑娘长得像不像寿元丹!——
阿莲真的很想张牙舞爪地扑进人堆里,大声吼出这句话,然后酣畅淋漓地暴扁这群高高挂起坐吃山空的人一顿,但幻想终归是幻想,阿莲最终还是深呼吸几下,把气咽了回去。
“……真的死不了。”阿莲叹息。
阿莲趁乱逃出来,乌鹭塞了两包热乎的丹药进阿莲手里,又往阿莲脖子挂了只锦袋。豆米的甜香毛绒绒地钻进鼻腔里,阿莲听到师姐带着担忧却依然温柔的声音:“丹药是新炼的,止血的,凝神的,补灵的都有。糕点是师父从凡间集市买回来的,你都爱吃。师姐知道劝你没用,但万事,还是要量力而行。”
阿莲目光灼灼,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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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拨云散雾,踏进红绫的迷宫。
荼蘼花馥郁的香被裹在潮湿的雪气里,冰冷,厚重,像要冲撞进肺里,冻结成冰凌。
一路上,红绫十分听话地开道。阿莲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走到了绫阵的中心。
绫阵中央,是温白池。温白池畔,亭台楼阁被艳赩的重瓣荼蘼覆满。墨绿的叶丛,繁花缀其上,若端坐辇上、凤冠霞帔待嫁的姑娘。
天地与红绫间,雾雪重,白意馀,缈若仅此红白二色,万物皆黯淡归寂。
哗——哗——哗——
阿莲感受到,三息之间,所有缄默的荼蘼花蔚然生长。仿佛将她当作阳光雨露,千万条纤弱的花丝,以她为中心,缠绕成汹涌的涡流。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环过她胸前,而后有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耳鬓:“师父,这是徒儿为你准备的荼蘼花海,你可喜欢?”
阿莲看不见他的脸,可光是听他的语气,她就能猜想出,他定然是在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侧脸,带着某种焦灼的希冀,又暗戳戳藏着一点骄傲的,好像在问她:我是不是很厉害?
可她夸不出口,她无法在一片吃人的花海中心安理得的享受。阿莲道:“我是来求真相的,无心赏花。”
阿莲感受到身后人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环在身上的手臂却依然不由分说地锢着她,他十分哀怨道:
“师父不是喜欢花草,喜欢鲜亮的颜色吗,我的花是红色的,不畏寒冷,久开不败,重要的是,这是我的花,我开的。”
身后人终于肯松开一只手,侧过身来,却仍然是紧贴着她。他俯身,阿莲刚好能看到越惊霜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睫毛纤长而浓密,在眼下晕出一片月牙般的鸦青暗影。他将空余的那只手摊开在阿莲面前。五指纤长,宛若玉雕,一些关节处,拇指,无名指,还有手腕上,都缠了惨白的绷带,绷带是瘪下去的,好像下面没有血肉。
阿莲又想到槐夏阁中尽夏说的话,没有龙筋,他永远都修补不好他的身体。
阿莲伸出手,想去碰那些已被摩擦得有些粗糙的绷带,却被他轻而易举闪躲开了,他沉沉道:“别碰,会吓到师父。”
而后,在绷带与指缝的间隙,有几缕纤美的红色花丝,顶开软塌的绷带,绞缠着往上生长,顷刻间,就开出一朵红色的小花。“这个好看,很衬师父。”
他二话不说用指甲掐断那几缕花丝,把那朵水灵灵的荼蘼花别在了阿莲耳侧。阿莲听到他在折花时闷哼了一声,她隐约猜测到,这些从他身上生长出的花,与他痛觉相连,或者说,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霜霜……”
阿莲在担忧,他却笑得灿烂。
“师父,人们常讲善恶有报,因果轮回,血债血偿。许多年前,仙兵绞杀我于藏骨沟,钉下十二颗寒骨钉,我侥幸留一部分血肉,化作分身坠落雾雪山。魂魄不全,记忆全无,他们说我是炉鼎体,我便只能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任人凌辱。师父,你说,我该不该恨?”
最后一个恨字,绵延出短促的颤音,阿莲鲜少见冷淡安然如冰雪的越惊霜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阿莲想安慰他,想抱住他,可雾雪山的冷气冻得她关节僵硬,竟只能抓住他的手。
“霜霜,那些用你做炉鼎的人,他们已经死了!你和我回凤鸣山,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秘密……”
阿莲此时依然执着地想把他带回莲塘小筑,过那种平淡到只充斥着拥抱与修行的日子。
她原本的美好预想就是这样的,他们一同修行,一同看日出日落,等她顺利通过神考飞升成神,她就把越惊霜也带上九重天,他做小神侍,她做小神官。
但预想终归是预想。
越惊霜松开了阿莲,在摇着头后退:“师父,回不去了。还记得我的心长出的那天,他们是如何分食我的心脏的吗?他们不会放过我,师父,我有的只有你,和我自己了。”